無怪店家驚懼。
他這茶肆毗鄰桑南渡口,來來往往的江湖客不在少數,一來二去的,江湖上的事情,他也道聽途說了一些。
其中便是這修羅沈翊的事,最為駭人,傳言此人武功高強,有俠名,有惡名,更隱有嗜殺之風,凡其過處,若起爭端,必定是寸草不留。
故而先前得聞沈翊之名,他一屁股嚇得直接癱倒在地,但這畢竟是他的茶肆。
他不能像那些個江湖客一樣,一走了之,故而只能在心中不斷祈求漫天神佛,把這尊瘟神送走,給他留一條活路。
然而,沈翊卻說要在他這茶肆論劍?
那一刻,
店家漢子感覺天都塌了。
沈翊瞥了一眼一聲慘呼后,又害怕地瑟縮回去的店家,笑著拿起一根竹筒里筷子。
朝著冷似冰山的徐劍生笑道:
“問劍沒必要大張旗鼓。”
“精微之處方才見功夫。”
“咱們就以筷作劍,在這一張方桌之間較量,若是誰的筷子斷折,起身后退,亦或是破壞了店家的一桌一凳,一茅一碗……”
“便算是輸了。”
“可行?”
此言一出。
徐劍生微微一愣。
他此前從來都是全力以赴,生死無論,還從來沒以這種方式比過劍。
角落里看茶望江的宋聞,此刻也不由地望了沈翊一眼,輕聲道:
“有點兒意思。”
徐劍生耳聞之,既然師叔認可,說明這種方式亦能增長劍道:
“好。”
“如你所說。”
徐劍生亦從竹筒里挑了一根筷子。
“阿月退后些。”
阿月收起架在方桌上的胳膊。
一手拎茶壺,一手端茶碗,直挺起來坐直了身子,一雙大眼睛更是炯炯有神,等著看熱鬧。
“請吧。”
沈翊淡笑說道。
徐劍生也不推脫,沈翊如今列人榜第一,從這般意義上來說,他才是挑戰者。
旋即,其眼神一變,一股銳利無比的劍意,猶如實質,竟然直刺沈翊眼眸。
意念為劍!
沈翊眉頭一挑,不愧是海外劍宗。
果然有新玩意兒。
那劍意銳利直逼而來,若是沈翊被迫得閉眼,或是奪了視野,那便是瞬間落入下風。
沈翊眼眸一轉。
眼中好似閃過一抹純陽真炎,以無形的燎原之火,將念劍頃刻焚燒殆盡。
徐劍生自是不指望一招建功。
然而他的意念成劍,本也是苦修的秘技,如今卻在眨眼之間,就被沈翊破了個干干凈凈,心中仍是略微一驚。
只不過此念在心間流轉不過一剎。
他手中動作不停,以筷作劍,猶如極影,倏然戳向沈翊的手腕。
這一劍,毫無花哨,
是極致的快。
沈翊手腕不動,筷子一挽,便是重重劍影,虛實相間,好似流云飄渺。
瞬間便讓徐劍生失去目標。
他手中劍招一變,筷影橫掃,好似蕩起一陣狂風,呼嘯之間吹散那股飄渺真意。
沈翊更被這一股劍意吹得青衫浮動,發絲飛揚,沈翊微微一笑,好精純的劍意。
流云散盡。
徐劍生手腕一抖。
筷子一轉,一點劍芒直入中宮,凌厲劍勢更是瞬息揚起,傾壓而至。
然而,方才散盡的流云之意,卻復又自八方卷積而至,沈翊嘴角一揚。
太急了。
方才沈翊散盡流云意是佯招。
便是為了引敵深入。
如今,沈翊手中劍鋒一轉,重重劍影化作流云意,再度讓徐劍生失去了劍指的方向。
徐劍生眼中閃過一抹急色。
是時候了。
沈翊手中筷子一卷,好似將萬千流云盡數卷在一劍之間,而后一劍刺出。
便好似黎明的第一縷晨曦自云海之間綻放,沒有多么浩大聲勢。
但當人意識到的時候……
那一縷晨曦已經悄然落在身上。
徐劍生心念驚覺,
急急撤劍回擋,啪的一下,沈翊的筷子戳在徐劍生的筷子中間。
咔嚓一聲,他手中的筷子斷成兩截。
而沈翊的筷子直指的位置,
正是他的心口。
阿月脆生生道:
“你的筷子斷了哩。”
“你輸啦。”
沈翊隨手將筷子扔進竹筒,招呼阿月滿上茶碗,哧溜喝了一口,也不再贅言。
徐劍生驀然愣在遠處。
似是若有所思。
“云蒸霞蔚,氣象萬千。”
“好劍。”
一道淡然平靜的聲音自角落傳來,是宋聞,顯然他剛剛也將那一番劍斗看在眼中。
沈翊朝著宋聞拱了拱手。
宋聞又道:
“鋒芒畢露不是壞事。”
“但是一柄劍卻不能時時刻刻顯露鋒芒,要學會養劍,藏劍。”
“否則你的鋒芒終會被蹉跎琢磨得黯淡無光,甚至劍斷意折,斷送劍道一途。”
這話,
宋聞是說給徐劍生聽的。
“這個道理。”
“那個攔江島的劍客和眼前這位都比你更懂,這也是你一直閉門潛修的弊病。”
宋聞起身。
行至茶肆門口:
“當年我也是碰到顧也,方才明白這個道理,如今天下英杰輩出,你比我幸運。”
徐劍生亦站起身來,拱手:
“弟子明白。”
兩人就這么無視沈翊和阿月,徑直走出茶肆,朝著遠處碼頭漫步行去。
忽然。
一聲淡然的聲音自人影遠去的方向遙遙傳來,回旋耳畔:
“方才多謝手下留情,
他日或許我們也有機會坐而論劍。”
是宋聞。
他從方才的交手里已然窺見沈翊的劍意登臨了大宗師之境。
阿月道:
“兩個怪人。”
茶肆店家顫顫巍巍從茶臺后探出頭來,眼見自己的茶棚還在,真是謝天謝地。
沈翊和阿月又歇了一會兒,將一壺茶都喝完,這才起身上路。
沈翊將一小粒銀子留在桌子上。
揚聲道:
“老板,茶錢我留桌子上了。”
“多出來的就算作是對你精神和壞了你一根筷子的補償。”
待得沈翊和阿月牽馬遠去。
老板這才從茶臺后爬了出來,看著空蕩蕩的茶肆徹底長舒一口氣。
隨后,他又看到桌子上的銀子,
頓時喜笑顏開起來。
……
沈翊和阿月來到渡口。
宋聞和徐劍生已然乘船離開,不見蹤影,四下里也只剩一條渡船。
船公正躺在甲板曬太陽。
那人見到生意上門,當即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來,殷勤招呼道:
“兩位貴人,可是乘船渡河?”
“我這船,可是出了名的快。”
沈翊笑著應了一聲,
旋即就和阿月牽馬上船。
船公也不拖拉。
立刻手腳麻利地解開繩子,將船推離了碼頭,便搖著櫓,唱著船公的號子小調,行船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