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城部長挪了挪桌面上那價值不菲的水晶煙灰缸,
然后食指在桌面上輕敲幾下,放下了平盛龍的報告,深吸口氣,用盡量平穩(wěn)的神色盯著眼前這個得力下屬。
那生出的些許脾氣在看到他那黑色眼圈后,又從口中嘆了出來。
拿出包煙,給自己點了一根,然后連帶著火機(jī)摔到了平盛龍面前,再把煙灰缸挪到中間位置。
磐城吸了一大口,徐徐吐出煙氣,抖抖煙灰,看著剛點燃香煙的平盛龍,語氣溫和。
“盛龍啊,我知道這些天你忙前忙后,幾乎沒有怎么歇息過。”
“這樣吧,我再多給你兩天時間,在阿美利卡的外事訪問到來的前一天,給我一份‘能夠服眾’的報告。哪怕是凌晨,我也會召開新聞發(fā)布會宣布案情水落石出,可以結(jié)案。皆大歡喜,又是一個誰都滿意的結(jié)局。”
平盛龍知道磐城部長話里的含義,不然他沒有理由升到今天這個位置。
“部長,經(jīng)過這么多天的加班加點調(diào)查,現(xiàn)場所有痕跡都已經(jīng)表明,那個時間段沒有任何外人進(jìn)入到舊教學(xué)樓內(nèi)。所以現(xiàn)在我們只有兩種結(jié)果?!?/p>
“一,這是超自然所為?!?/p>
“二,他們所有人的記憶同時出現(xiàn)了問題?!?/p>
“所有的證據(jù)、邏輯鏈我都寫在了報告上,并且我個人更加傾向第一點。至于其它可能性,則是完全沒有痕跡、證據(jù)和邏輯的支撐。”
磐城默默吸完一根煙,眉頭緊皺。
他身為刑事部部長,對于搜查一課的這些天的調(diào)查方向自然是清楚的。
這其中并沒有任何問題,換做是他也會這么做,或許還沒有平盛龍考慮得周到完備。
邏輯鏈和證據(jù)他也看了,倒也勉強(qiáng)能說通。
但......
“沒有人會接受這兩種解釋?!?/p>
磐城覺得自己暗示得足夠明顯了,也不妨再明顯一點。
“我聽說,前些天有一個受害者的家長指控了駒込學(xué)院的其中一位教師有作案動機(jī),而你也有安排人監(jiān)視過他。特事特辦,需要什么方面的資料你跟我說一聲就行,你應(yīng)該清楚怎么做的。”
平盛龍平靜地聽完后,把最后一口香煙抽完,煙蒂掐滅,放進(jìn)口袋,抬頭,認(rèn)真地看著磐城部長。
“部長,那是在有證據(jù)指向的情況下,我們才會對某些強(qiáng)硬分子特事特辦,以爭取時間?!?/p>
“但目前沒有任何證據(jù)指向那位叫池田銳的教師,有的只是那家長的一面之詞,這不是QJ罪,能夠憑借一張嘴——”
“平盛龍!”
磐城打斷了他的繼續(xù),語氣變得嚴(yán)肅,忽然覺得這位一向很懂事的下屬,今天莫名有些變了。
但具體是什么變化,他又很難說出來。
“你是不是康生吃多了?神經(jīng)混亂,開始糊涂了?”磐城重重說道。
平盛龍不為所動,依然面無表情:“或許吧,但部長,我堅持我的判斷,并且......”
叮叮叮。
桌面內(nèi)部電話響起,磐城伸手止住了平盛龍的話,看了眼來電,輕咳兩聲,接起了電話。
“午安,總監(jiān),是有什么指示嗎?”
“...嗯...”
他握著話筒的手一下子變緊,難以置信地突然轉(zhuǎn)頭看向平盛龍,眼睛瞪大,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我明白了...我會注意的,是,謝謝總監(jiān)?!?/p>
磐城部長沉默地掛斷了電話,眼中的震驚緩緩?fù)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怒焰?/p>
極端憤怒的火焰。
咚!
他以迅雷之勢操起了桌面的煙灰缸狠狠地就往平盛龍的腦袋上砸了過去。
一聲悶響,平盛龍硬生生用顱骨吃下了這一擊。
鮮血瞬間橫流而出。
但磐城沒有絲毫后悔和憐憫,而是繼續(xù)死死瞪著平盛龍。
“為什么要這樣做?”
“因為,我有這么做的理由,部長,請讓我繼續(xù)剛剛的話?!逼绞埲斡甚r血染紅了半張臉,忍著眩暈和嘔吐欲,直視磐城部長,“我堅持我的判斷,并且將報告遞交給了警視總監(jiān)?!?/p>
這就是磐城部長生氣的理由!
自己一手提拔的親信竟然玩起了越級報告這一套,這讓磐城完全出離了憤怒。
“你特么有什么資格談堅持!你要是這么堅持的話,你當(dāng)初根本就當(dāng)不了課長,我也不會給你上位!你真以為能破幾個案子就能當(dāng)課長了嗎?!那我干嘛不用天錦AI來當(dāng)這個搜查一課課長!”
“平盛龍,你讓我很失望,現(xiàn)在,你被停職了,給我滾!滾出刑事部!!滾出警視廳??!”
磐城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臉上滿是因為憤怒而沖臉的血氣,一只手指節(jié)發(fā)白地攥著染血的煙灰缸,一只手指著門口,隨著粗重的呼吸上下起伏不定。
平盛龍就像是早有預(yù)料一般,從懷里掏出了刑警手冊,放到桌面。
然后慢慢站起身,略微有些失衡地一深一淺腳步走到門口,開門離開。
辦公室外,人們吃驚地看著平盛龍滿頭是血的從刑警部長辦公室出來,幾個認(rèn)識的同事趕緊過去攙扶。
“快快!你先扶著,我去把車來門口!”
“讓開,把路讓開,別擋住!”
“去地下停車場的電梯口,別走正門!”
沒人問這是怎么造成的,或者說剛下意識想問,想起平盛龍是從部長辦公室出來的之后,就明智地閉上了嘴巴。
剛好藥效差不多過去,平盛龍覺得幾天積累透支下來的困意開始席卷,身體慢慢地失去了支撐。
“平課長?!”
“快,放我背上!”
......
“嘖,腦震蕩、輕微骨折、開放性傷口...這都夠輕傷了吧,不能起訴?你們刑警部里面欺壓這么嚴(yán)重的嗎?你這職位也不能算低了吧,感覺還不如普通會社的社員?!?/p>
第二天晚上。
醫(yī)院內(nèi),陪護(hù)的是黑崎魑魅。
昏睡了一天一夜的平盛龍在半小時前剛剛醒來,此時正綁著繃帶輸著液,看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
“哎,我的顧問都沒當(dāng)幾天,這樣的話是不是也算自動離職,沒有工資結(jié)算???”
“......不,你的顧問身份還在,只是停了我的職,還沒開除我?!逼绞埪曇粲行└蓡?。
黑崎突然精神了點,從擔(dān)架床坐起:“那你這意思是不是我可以不上班就能拿錢?”
“差不多?!?/p>
“賓狗!原來顧問就是我一直夢寐以求的工作,難怪這么多人退休之后都跑去當(dāng)顧問了?!?/p>
黑崎舒舒服服地睡了回去。
“不過我還是想不通,你的行為根本就沒有邏輯。越級報告?你是怎么想的,不知道這些官方部門最忌諱的就是這東西嗎?”
“而且你越級報告的內(nèi)容還是......說實話,我都有點能理解打你的部長那時候的心情了。”
“得虧他還有理智,沒有拔槍。槍子你不會也打算硬吃吧?”
黑崎搖頭感嘆著。
“也就是我篤信怪談的存在,不然——”
平盛龍忽然開口:“你真的覺得很了解我?”
聽到這話,黑崎張張嘴,又沉默下去。
他本來想說還好,但他仔細(xì)一想,才猛然驚醒......這段相處的時間,其實平盛龍在他面前一直沒有太多表現(xiàn)出自己的性格,更多時候都是平靜、司馬臉、認(rèn)真對待工作。
唯一一次見他情緒有所波動,還是在武藤密室里面,和他比斗回溯現(xiàn)場,進(jìn)行推理。
當(dāng)時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了。
是啊,黑崎終于清醒過來,自己了解的平盛龍,貌似一直都只是他愿意表露出來的那一面。
非要比如的話,就是封凍湖水的第一層薄冰。
而真正的暗流、埋底的礁石、甚至被冰晶折射扭曲的日光,全都蟄伏在更深處的幽藍(lán)里。
“所以,平桑,這就是你之前跟我提及的‘賭徒’嗎?”黑崎好像有些理解了。
平盛龍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盯著天花板。
“我想要的東西,是用正常手段拿不到的,現(xiàn)在這個位置已經(jīng)是我一生能走到的頂點,往后余生只能望著前面的斷壁高峰無能為力。”
“除非,山自己塌出來一條通路?!?/p>
“一條沒有前人走過的通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