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武所立下的功勛著實不小。

無論是此前兩次大破反賊隊伍也好，還是后來深入山林，給罪狀元添了莫大麻煩也好，甚至就連最后用計伏殺反賊人馬的謀劃中，季武都是那個誘餌。

柳擎風此前曾說過，只要季武答應這個計劃，那他必要親表朝廷，為季武請功，還算他欠下了一個人情。

今日剛剛大破反賊，柳擎風沒有去參加慶功宴，反而是過來看望“重傷”的季武，足以說明他并非是言而無信之人，也并沒有打算賴賬。

由他這個討賊總指揮使問出“你想要什么”，可以說是極有分量。

待得回京述職，只要柳擎風在啟皇面前多多為季武美言幾句，平步青云絕非虛妄之言。

“為國分憂，我輩應有之義，豈能貪圖回報？”

面對柳擎風的問詢，季武義薄云天的說道。

“哈。”

柳擎風都被他逗樂了，片刻后道：“有功當賞，有過即罰。你立下的功勛整個西山郡上上下下誰不知道？若連你這般的少年英才都不能得到重用，豈不是說明朝廷不能識才？”

頓了頓，柳擎風又道：“你只管說出心中想要，我此前許諾你的事情依然有效。”

這般再次重申，也是讓季武放寬心，他不是卸磨殺驢之輩，也不打算吞掉季武的功勞，想要什么直接說便是了。

對于這種屢立功勛的英才，朝廷絕對有所賞賜，但賞賜的方向，卻能夠有所把控，是高是低，是厚是薄，亦或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這里面的學問可大著呢。

季武又不是什么世家名門之后，便是立下卓著功勛，無人撐腰，十分殊榮又能拿到幾分？

“我聽聞柳大人身出名門之后，不僅才學蓋世，做官亦是剛正不阿，清正廉潔，而今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還沒說要求，季武便先送上夸贊。

“那是自然。”

柳擎風半點不謙虛的點頭。

他無需謙虛。

因為季武說的就是實話。

他出身名門之后，連中三元，無論是身家還是才學，都絕對是當世頂尖。

哪怕入朝為官，也多有仗義直言之舉，甚至數次上書奉勸啟皇莫要貪念祥瑞之名，還曾因此遭受貶謫。

說白了，柳擎風要的已不再是什么富貴，他根本不差這個，他要名！

青史留名！

此乃讀書人的至高夢想！

能夠平定罪狀元這批反賊，雖未能拿下主謀，卻也將其徹底打散，他想要做的事情已經算是差強人意，剩下的自然是論功行賞。

這份賞賜除了關乎朝廷之外，同樣也關乎著他的名節，他要讓天下人知道，在他的手中做事，無論是何出身，是何來路，干得好，該有的賞賜一樣不少，絕無貪墨瞞報，更不要怕吞功挪用。

季武就是他選的那個人。

并非殺雞儆猴，而是千金買馬骨——何況季武所作所為，已是真正的千里馬了，他當然要善待。

“好，既然柳大人已如此說了，小子可就開口了。”

推辭也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季武這次沒有猶豫，而是問道：“小子出身，柳大人可知曉？”

“鏢局之家。”

柳擎風自然早就查過，當即說道。

“是啊。小子自幼習武，不喜詩書，尤喜酒樓茶肆間說書先生所講述的那些玄奇故事，此前這輩子最大的夢想，也不過是做一位江湖游俠兒罷了。

直到后來遇到一位先生，才知天高地厚，于是刻苦讀書、習武，但論及兵家之法，卻仍自頭痛不已，難耐枯燥。

恰逢西山郡大災，反賊并起，咱說什么也不能看反賊霍亂家鄉不是？于是便提兵而起，機緣巧合之下，方才有了今日種種。”

季武感慨道。

柳擎風靜靜的聽著，并不插話。

季武終于說道：“所以，小子不敢謀求高官厚祿，亦不敢奢求在軍中大展拳腳。”

柳擎風的眉頭微微皺起，“你這是何意？難不成，覺得我不敢用人？”

“非也！”

季武連連搖頭，道：“柳大人，小子非是不信您，只是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立下的這些功勛，說來還算不錯，可也是占著反賊藏匿在山林之中，外面又有大人的重兵把守，方才能接連有所斬獲。

若真讓我帶兵打仗，行軍指揮，定是一塌糊涂。”

柳擎風一時間都摸不準季武的意思了。

早在季武第一次嶄露頭角的時候，柳擎風便有考教他的心思，丟給他幾百義軍打算試試他的斤兩，順便看看他有沒有帶兵打仗的才能。

結果這小子反其道而行之，隨便招呼了幾十義軍就再度闖入山林，如此也就罷了，竟還真的有所斬獲！

此后種種，雖然季武仍立下了不少功勛，但確實始終沒有展現出真正的領兵打仗的才能。

說的不好聽點，完全沒有軍中路數的模樣，更像是江湖豪杰，招呼一聲兄弟們跟我上就往前沖。

效果的確不錯，可同樣也難登大雅之堂。

人最難做到的便是認清自己，季武也不過是虛歲二十的年輕人，此時竟絲毫沒有被眼前功勛迷亂雙眼，仍舊非常清醒，甚至自己批判自己。

給柳擎風都整不會了，這小子究竟要鬧哪樣？

有功勞，還不想要了不成？

卻聽季武繼續說道：“實不相瞞，小子也是放浪形骸慣了的人，若真讓我入了軍中，恐怕渾身不自在。柳大人若是有意，隨便給小子謀求個閑散官職，不求榮華富貴，只要沒人指手畫腳，呼來喝去便好。”

柳擎風終于是繃不住了，笑罵道：“你小子想當皇帝啊？”

“嗯？！”

季武身子一僵。

不是，這也能被猜中啊？！

心里有鬼，那自然是格外留心。

好在柳擎風緊接著便說道：“你不想入軍就說不想入軍，什么叫沒人指手畫腳、呼來喝去？便是貴為丞相，尚且要聽命行事，你還不想要上級咯？”

“哈......”

季武暗暗松了口氣，差點以為罪狀元和他商談的計劃露餡了，當下連忙笑道：“小子嘴笨，還望大人擔待。”

柳擎風沒好氣的說道：“莫要說那些亂七八糟的，你且說心中所想就是，能不能成，我自有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