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3年11月21日,圣彼得堡嚴(yán)酷漫長的冬季即將來臨,沙皇尼古拉一世也即將伙同一群貴族,在輝煌明亮溫暖的冬宮里,憂心忡忡得對沙俄的命運展開痛苦的思索。
而同樣在圣彼得堡中,在碼頭,在街區(qū),在酒館,在妓院,工人繼續(xù)折騰著石灰漿、腳手架、磚頭,衣衫襤褸的乞丐將蜷縮成一團,用破麻布向整個俄國的冬天發(fā)起挑戰(zhàn)。
靠酒精麻痹掉生活的醉鬼們帶著令人作嘔的臭味,污染著圣彼得堡的街道,唯獨妓女們的身體依舊帶著熱氣,試圖溫暖自己的家庭和逐漸腐朽的生活。
他們對沙俄的命運沒有絲毫自覺,只顧抓著身邊的一絲一縷。
米哈伊爾·羅曼諾維奇·拉斯科爾尼科夫不是這其中的任何一員,但隨時可能面臨比他們還要艱難的處境。
畢竟他是大學(xué)生。
還是即將因為付不起房租而被掃地出門,被趕進沙俄的冬天的大學(xué)生。
我上早八!
這天一早,米哈伊爾就從自己那間一不小心就會撞到頭的鴿子籠里溜了出來,出來前他刻意觀察了一下周圍,于是還算順利的避開了自己那一不小心就會碰到的女房東。
米哈伊爾現(xiàn)在所在的這間斗室,是一幢很高的五層公寓的頂樓,就在屋頂下面,與其說是房間,不如說像口柜子。而女房東就住在樓下一個單獨的套間里,每次出門,他都得經(jīng)過女房東的廚房,廚房大門敞開,且正對著樓梯,稍有不慎就會碰到。
米哈伊爾不怎么怕房東,但他確實是已經(jīng)欠了房東一屁股債,一旦房東開始認(rèn)真考慮讓他繼續(xù)住下去是否還有必要,那么米哈伊爾被趕出去是遲早的事。
可以說,米哈伊爾已經(jīng)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若非如此,這個倒霉蛋也不會因為一場熱病,悄無聲息的死在了自己那間棺材般的斗室里,然后讓一個來自后世的靈魂重新開啟了一段新的生命。
坦白說,如果有選擇的話,就算是讓現(xiàn)在的米哈伊爾既出生于大富大貴之家,同時也英俊瀟灑,多才多藝,那他也是十分愿意的。
可惜世上很少有這種好事,壞事倒是層出不窮。
落到窮人頭上的壞事就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用力裹緊自己破破爛爛的衣服,米哈伊爾朝著跟同學(xué)約好的地方走去。
雖說他也是個倒霉蛋,但他后世畢竟是專門研究俄國文學(xué)的碩士,同時現(xiàn)在記憶力似乎也得到了加強,因此如今的處境雖然困窘,但也并非沒有翻身的機會。
想到這里,米哈伊爾就忍不住用力摸了摸揣在懷里的稿件,生怕出什么意外將他最后的希望也給毀滅掉。
就在一周前,短暫的錯愕過后,米哈伊爾就不得不考慮起了生存的問題。
1843年,冬天的圣彼得堡,倘若沒有一處容身之所,輕而易舉的就能把米哈伊爾給凍得邦邦硬,然后被人嫌棄的拖走,等待著被集中處理。
好消息,這年頭比較文明,沒有器官買賣。
壞消息,容易被當(dāng)成垃圾一樣焚燒,然后飄蕩在圣彼得堡的臭水溝里,或者是混在空氣里,讓一些倒霉蛋過一遍肺,加重本就因為嚴(yán)寒而頗為嚴(yán)重的肺結(jié)核。
米哈伊爾不想受到這樣的待遇,那就只能想辦法自救,一番思索和觀察過后,米哈伊爾只能是憑借腦中的那些記憶寫起了小說。
坦白說,如果能有其它選擇,米哈伊爾是萬萬不會走上寫作這條不歸路的。
關(guān)于作家和知識分子會受到怎樣的待遇,這確實得視年代而定,大部分時間,所謂的作家和知識分子都是統(tǒng)治階級的眼中釘,是下層民眾眼中的寄生蟲。
上層的人有時候厭惡他們管不住自己的嘴,于是就揮舞著大棒在物理層面上讓他們閉嘴,下層民眾很多時候更是不覺得這些動動口寫寫字的人有什么用處,時機一到,準(zhǔn)會想做點事情給這些人一點顏色瞧瞧。
很不幸,沙皇尼古拉一世時期,俄國正處于‘蒸蒸日上’的時期,資本主義生產(chǎn)因素的發(fā)展掩蓋了矛盾已經(jīng)十分劇烈的**制度和農(nóng)奴制度。
從尼古拉一世的角度來看,你們難道看不見我沙俄正蒸蒸日上、一往無前?
如此輝煌的成績,一個個為什么還要說三道四、喋喋不休乃至發(fā)動什么武裝起義?
刁民!全都是刁民!
根本看不到沙皇為了帝國是何等勞苦!
總之,自1825年血腥鎮(zhèn)壓了一批進步軍官的武裝起義后,俄國國內(nèi)的風(fēng)聲就一直很緊,如果米哈伊爾沒記錯的話,這一時期在外交方面,尼古拉一世加緊對于歐洲革命運動的鎮(zhèn)壓,俄羅斯也因此獲得了‘歐洲憲兵’的美譽,等到1848年歐洲革命爆發(fā)后,俄羅斯隨即頒布了嚴(yán)厲的報刊審查法令,被世人稱為“鑄鐵般的報刊審查制度”。
這種嚴(yán)峻的形勢下,一大批作家學(xué)者都遭到迫害,有些過度參與的作家,像是于1847年加入了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組的陀斯綏耶夫斯基,正是因為在其中討論社會改革,在1849年以“**活動”罪名被捕,判處死刑。
盡管最后行刑的關(guān)頭得到了沙皇尼古拉一世的赦免,而且沙皇尼古拉一世未必真有殺他的意思,多半只是嚇唬一下。但只要是個正常人,遇到這種事情,整個人多半也是已經(jīng)被嚇廢了,再也不敢掀起任何風(fēng)浪。
陀斯綏耶夫斯基可能不是常人,但米哈伊爾絕對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總之,在如今這個時期開始寫作,基本上就相當(dāng)于49年入**,干的那都是殺頭的活。
但是要是真讓米哈伊爾去捧那些貴族老爺們的臭腳,那估計也是萬萬做不到的。
老子可是人民群眾啊!
后面的事暫時不去多想,只說現(xiàn)在的話,還是得先寫點東西賺點稿費應(yīng)應(yīng)急。
于是,根據(jù)腦中的記憶,米哈伊爾忍饑挨餓,花了快一周的時間,總算是完成了懷中的這部作品。
為了安安靜靜的完成這部小說,米哈伊爾幾乎已經(jīng)花光了兜里的最后一戈比。
事到如今,他所有的希望都在這部小說上了。
而寫是寫完了,如何投也是一個大問題,好在原主雖然是個倒霉蛋,但作為這一時期的大學(xué)生,含金量還是不低的,接受的是高等教育,接觸到的都是最新的思想,就連身邊的同學(xué),一個個指不定也就跟哪位大人物沾親帶故。
恰巧,米哈伊爾的其中一位朋友認(rèn)識一位似乎比較有名的詩人,完全可以為他做一個引薦。
于是米哈伊爾走在了這塊骯臟的街區(qū),聞著眾多的小酒館傳來的作嘔的臭味,撞過一個又一個醉鬼,偶爾還能看到一兩個妓女無精打采地賣弄著風(fēng)情。
米哈伊爾感受著1843年的沙俄,感受著那個以前只存在于書中,那個嚴(yán)酷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