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舟的語氣很平靜，宛若真的在說別人的故事。

說一個朋友的故事。

“那時候的他還很小，不說能不能報仇，就是仇人是誰，他都不知道，一個老道剛巧經過他家，目睹滅門現場，還有這個藏在尸堆里的孩子，老道心生不忍，就把這個孩子帶走了，把他撿回了宗門。”

“他雖然年幼，但很早就已經懂事了，也明白了家里人是被他連累的，來到宗門之后，他有十年都不會開口說話。”

“可這個宗門的人很神奇，一個咋咋呼呼的三師兄，一個沒腦子整天想著逃跑的四師兄，一個單純的二師姐，一個超級護短的大師兄。”

“還有老道。”

“他們從沒有責怪過這個啞巴，一直護著他……”

沈南舟望著葉綰綰，看著她的眼睛，似乎也從里面看到了自己，“所以十三歲的時候，他開口叫了師兄跟師姐。”

葉綰綰手緊緊地扣著椅子把手。

“他在宗門度過了人生之中最快樂的日子，就好像三歲那年那一場噩夢不存在一樣，可很久之后，他知道，自己就是不祥的。”

沈南舟盯著葉綰綰，眼睛微微泛紅，聲音帶著咬牙切齒，“他就是一個禍害，就是一個詛咒。”

“族里人因為他死了，宗門的人因為他被滅了。”

“所有關心他的人都死了。”

“只要靠近他，就會變得不幸。”

“這個朋友告訴我，想要拯救天一宗，最快的辦法就是——”

沈南舟一字一頓：“殺了他。”

葉綰綰猛然看向了沈南舟。

沈南舟目光沒有閃避，他冷靜得可怕，望著葉綰綰，“殺了我，就能拯救天一宗，葉綰綰，你可以做到的。”

葉綰綰難以置信，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她不敢相信地出聲：“你來天一宗，是來送死的？”

沈南舟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自嘲道：“我這個朋友說，天下之大，他已經無處可去，在死之前，能來昔日的舊地看看舊人，還見到了曾經的故友，他已經很知足了。”

他笑了起來：“沒有遺憾了。”

葉綰綰猛然站了起來，因為動作太快，打翻了炭火，她卻宛若未見，逼近了沈南舟。

葉綰綰大聲怒喝：“你在胡說什么？”

沈南舟很平靜，他看向了葉綰綰，“你很清楚，無家可歸的滋味。”

葉綰綰眼圈微紅。

“我只是代他回來看看，看到我這個朋友曾經的位置上有了你，他說，他很高興。”沈南舟笑了起來，“動手吧。”

“我不會還手。”

葉綰綰知道他不會還手，因為在他臉上，葉綰綰看到的盡是求死之意。

他是真的想來尋死的。

葉綰綰閉上眼睛，她平復了呼吸，聲音嚴肅。

“沈南舟。”

少女再次睜開眼，像是做了某種決定，她望著眼露困惑的少年，“你知道我這個人，有仇報仇，有恩報恩。”

沈南舟：“其實我不知道。”

葉綰綰被氣笑了，她捏著沈南舟的臉，逼他直視自己，“上輩子你撿了我，給了我一處容身之所，這一輩子，我罩著你。”

沈南舟一怔。

葉綰綰一字一頓：“我罩著你，只要我活著一日，我就護著你一日，若有人要你死，那就踏過我的尸體。”

“你的恩，我受了。”

“我會還的。”

沈南舟怔怔地看著少女，似乎在消化這句話，半晌，他瞇起眼睛，“你知道你在說些什么嗎？”

葉綰綰冷聲道：“我知道，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什么人該護，什么人該舍，我已經用一輩子弄清楚了。”

“天一宗我要護，你，我也要護。”

沈南舟冷聲道：“如果在我跟天一宗之間選一個。”

葉綰綰：“選天一宗，不用懷疑。”

沈南舟聲音冰冷，“那你就應該殺了我。”

葉綰綰盯著沈南舟，“沒到那一步。”

沈南舟一頓。

葉綰綰逼近他一步，“沒到必須在你跟天一宗之間二選一的地步，因為在這之前，我們還有第三個選擇。”

沈南舟被逼退一步，葉綰綰就進一步。

直至沈南舟背后抵著桌子，退無可退，葉綰綰才停下來。

少女聲音很低，可帶著危險的魅惑，“我們還可以……”

“殺了其他人啊。”

沈南舟呆滯地看向了葉綰綰，像是在審視少女臉上的認真，半晌，他扶額笑了起來，“你還真是……”

“殺嗎？”

葉綰綰看向了他，目光灼灼。

沈南舟看著她眼中的認真，忽然之間，不敢直視，他避開了視線，低聲道：“但我不知道仇人是誰。”

用了一輩子，他也沒有查清楚。

葉綰綰輕聲道：“五師兄，這一次，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還有我。”

葉綰綰伸出手，“合作吧。”

沈南舟看著少女的手，她的手掌不是柔弱無力的，相反，葉綰綰的手很有力量，手上是常年練功磨出來的繭子。

不管是什么時候，她就像是掙扎向上的荊棘。

即便這些刺會把她自己扎得渾身血淋淋，她也從不退縮。

堅守自己的底線。

堅守自己的道！

即便是上輩子的她，連金丹都沒有，連靈力都難以運轉，可她卻愣是在眾多修仙者之中，殺出一條自己的道。

闖入了所有人的視線。

成就了自己。

葉綰綰，從不是會向命運屈服的人。

擋她者，那就去死。

而被她認可的人……

沈南舟很清楚，她對自己人有多好，當年李萬知那小子，可沒少從她身上拿到好東西，而她心甘情愿。

沈南舟低低地笑了起來，“好呀，師妹。”

沈南舟伸出手，兩手緊緊相握。

兩個人的眼神一樣凌厲。

“那就是擋我們者，都去死。”

葉綰綰笑了起來，聲音森寒：“是。”

像是契約，像是為了同一個目標。

這一刻，他們再次成為了盟友。

而這一次，葉綰綰永遠不會背叛盟友，因為他們的目標是守護天一宗。

葉綰綰冷聲道：“那就先說，天一宗怎么出的事，誰先出的事。”

沈南舟皺眉回想，“我的記憶……”

見葉綰綰直勾勾的盯著自己，沈南舟避開了她的視線，低聲道：“我這個朋友的記憶并不全，我只記得，天一宗第一個出事的是二師姐，二師姐死后，大師兄屠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