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六。

清晨，天色還沒大亮，蘇家的大院子里就已經響起了的動靜。

很快。

一聲聲凄慘的豬叫聲，把蘇文宸跟姜梨從睡夢中驚醒。

姜梨打著哈欠，拉了一下墻邊上的燈繩。

一瞬間，屋里亮起暗黃色的燈光。

在燈光的照耀下，一鋪火炕上，此時被中間的一條窗簾隔離開來。

似乎聽到動靜，蘇文宸打著哈欠睜開眼。

“阿梨，今天怎么起這么早？我好不容易今天休息，再多睡會兒吧！”

聽到蘇文宸的話，或許是晚上沒喝水的原因，姜梨糯糯的聲音響起。

“今天大哥他們殺年豬，說是除了交任務的那半扇豬肉，剩下的咱們幾家自己分了，你還等著人家給你送過來??！”

“快起來了，今天殺豬的可多了，這不早起來可排不上號了！你不是還說帶我趕年集的嗎？”

聽著窗簾那邊傳來的話，蘇文宸也逐漸清醒過來。

他知道姜梨說的也有道理。

二十六這一天，在他們這邊，基本都是殺年豬的日子。

那些留著豬過年人家，一般都會在這一天殺豬。

除了固定給肉聯廠交任務的那半扇豬肉，剩下的豬肉，有的社員會拿到年集上去賣。

有的社員也會把多余直接一次性賣給肉聯廠。

一般來說，拿去年集上賣，可以稍微多賣點錢，不過一般不著肉票。

而賣給肉聯廠，錢會少一些，但是肉聯廠一般會補一些肉票給你，方便你后續買肉吃。

不過大部分社員們一般都是按照整頭豬交上去，這樣會補得肉票多一些。

等過年的時候，要么吃前面大隊集體分的那點肉，要么是從年集上或者是大隊殺年豬的人家買點肉也就差不多了，可以說各有利弊。

不過聽著耳旁傳來，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聲音。

蘇文宸裹著被子一個翻滾。

一張單薄的窗簾自然是擋不住他的。

徑直滾進了窗簾的另一半。

姜梨看著翻滾著進來的蘇文宸，沒好氣的說道。

“看什么看，還有什么是沒看過的，快點起來穿衣服，人家殺豬師傅殺完后面好多家呢，你也去幫忙，別耽誤人家功夫?！?/p>

蘇文宸看著披著秀發的姜梨，撅著嘴說道。

“我的阿梨一點都不可愛了，以前我一伸頭，你可是臉色通紅的把我摁回去的?！?/p>

“現在都不害羞了，這窗簾掛著還有什么意思。”

姜梨翻了個白眼，一副老夫老妻的語氣說道。

“你說這話也不躁得慌，看都看了，在家里還害羞個什么勁！”

說著沒好氣的瞪了蘇文宸一眼。

“行了，快點起床，沒空跟你嘰歪，昨晚你弄得我嗓子眼疼，我覺得早上說話都有點沒勁了，以后可不能這樣了。”

蘇文宸聽到這里老臉一紅，知道昨晚自己有點過分了，連忙不好意思的翻滾回去。

趕緊說道。

“既然領導安排工作了，我這就穿衣服去幫忙?！?/p>

姜梨聽到這話，立刻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等蘇文宸穿好衣服打開房門之后。

瞬間。

一股白茫茫的霜氣直接透過衣領滲入脖子里。

蘇文宸打了個寒顫，抬頭看了一眼天邊。

由于冬天白天的天色變短，所以即使已經早上六點多鐘，天邊也只展現出一抹淡藍色的光暈。

顯然距離天色大亮，還是有一段距離。

不過院子里，此時已經忙活開了。

正屋的土坯房頂，早已經冒起縷縷炊煙，屋里的灶上兩口大鐵鍋，已經燒的翻滾著白泡。

此時大哥家里那頭養了一年的黝黑健壯的黑豬已經被捆起來，綁在架子上了。

好幾個大隊跟蘇文章交好的漢子，都圍著黑豬品頭論足。

“嗷——！嗷——！”

蘇文宸的耳邊也不時的傳來，黑豬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顯然它也知道自己好吃好喝被伺候了一年，現在生命已經到了時間倒計時的時候了。

另一邊院子外面，也有好幾個穿著厚厚的棉褲，流著大鼻涕的半大娃娃，一個個都踮著腳扒在籬笆上伸頭看。

蘇文宸見狀徑直走過去說道。

“爹，大哥，需要我干什么？”

蘇父擺了擺手。

“我們都綁好了，不用你了！你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回去歇著吧！”

蘇文宸見狀點點頭。

因為他對于殺豬也確實沒啥能幫助的點。

不過還是掏出煙給周圍幾人分了一圈。

肉聯廠下面的屠宰場過來的屠宰工人，看到蘇文宸散煙，立刻接過來略帶恭敬道。

“蘇場長，原來這是你們家啊，你就瞧好吧！我肯定拿出我最好的手藝，盡量幫你們省下些肉?！?/p>

蘇文宸笑著點點頭。

“那就麻煩孫師傅了！”

“只是沒想到居然你們廠，居然讓你們這幫老師傅都出來殺豬了，看來我家運氣不錯??！”

對于眼前這人，蘇文宸也打過幾次交道，他們雞場發年貨的豬肉，也是找屠宰場殺的。

一般而言這種老師傅能憑借經驗，精準分割，剔除淋巴等不能食用的有害部位，經驗不足的師傅，則是有可能多切造成浪費或者少切容易出現食用這種有害部位。

所以遇到這種有經驗師傅過來殺豬也是一種運氣。

因為現在這個時期私人殺豬匠很少，主要是家家戶戶養的任務豬，都是需要上交的，自己是不能私自宰殺的。

不進公家的屠宰場的話，壓根沒那么多豬給你殺！

像是對方這種以前就是家傳的殺豬匠，全面國營之后，基本都進了肉聯廠下面的屠宰場當屠宰這方面工作的老師傅。

另一邊孫師傅聽著蘇文宸這話，立刻笑呵呵的說道。

“蘇場長，你可別抬舉了我了，什么老師傅，我就是個屠宰工人。”

“不過今年你們大隊，一個個是真有錢了，你們大隊今天光我一個人就排了十家。”

“我們廠來你們大隊的屠宰工人算上我一共四個人。”

“今天一天就你們大隊怕是都得我們殺一整天的了！”

說話間，一根煙抽完，對方也直接說道。

“蘇場，我得抓緊時間了，我這幾天任務可不少！基本每年下來我都得殺得手腳發軟。”

蘇文宸也知道這幾天，應該是屠宰場一年最忙的時候。

這養了一年的肥豬集中出欄。

這么大的數量，全靠人工，可不得殺得手腳發軟嘛！

“行，孫師傅你忙，我給你打下手?！?/p>

“可別，蘇場，你看著就行，萬一豬踢著你就不好了?！?/p>

接著轉頭一邊跟他過來的年輕人說道。

“兔崽子一點眼力勁都沒有，過來摁住了?！?/p>

年輕人翻了個白眼，嘴里小聲嘀咕道。

“我是兔崽子，你是什么？兔老子唄！”

不過還走過去，幫忙摁住豬。

另一邊，蘇文章也趕緊說道。

“孫師傅，你安排就行，我們幾個都能夠幫忙！”

由于別人不用幫忙，蘇文宸也樂得輕松。

隨后只見幾個人摁住黑豬，孫師傅抄起磨得锃亮的尖刀。

一群半大的小孩原本踮著腳扒在籬笆上看，也不知誰喊了聲“要殺豬啦”。

幾個膽小比較的孩子趕忙捂住眼睛，不過指縫卻稀松的很，悄悄漏著余光。

顯然心里矛盾極了，既想看又害怕，只能做這種掩耳盜鈴狀了。

只見孫師傅粗糲的手掌，往豬脖頸上稍微打量了一下。

唰——！

尖刀干凈利落的沒入豬的皮肉之間。

“嗷——！”

一道撕心裂肺的吼叫之后，很快就沒有了動靜。

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一大盆，冒著騰騰熱氣的豬血。

不過這個時候，院子里最高興的就屬拿著一個豬尿泡的小石頭了。

在把豬尿泡吹的呈現透明氣球狀之后，系上一根細細的麻繩，直接拎著朝著院子外跑去。

原本趴在籬笆上的吸溜著鼻涕的小伙伴，也趕緊跟了上去。

央求著讓他們也玩一下。

顯然在這個沒有塑料氣球的年代，這就是最初始的氣球形態了。

宰殺完推完毛之后，隨著老師傅嫻熟的分割動作。

一整只豬，被分成兩半。

帶尾巴的那一邊，被直接裝上了屠宰場的車上。

另外半扇，孫師傅還幫他們進行簡單的分割了。

比如完整的撕下板油，保留護心肉，黃喉等特殊部位。

不消一會兒功夫，半扇豬肉，就被分割的七七八八的幾大塊。

“蘇場，幫你們分割好了，后面你們自己看著整就行，我得趕緊去下一家了?！?/p>

蘇文宸看著天色差不多已經明亮了起來。

他知道年節這個時候殺豬，一般這些老師傅都是沒功夫幫你仔細分割的，都是剔除了淋巴之類的組織就要趕去下一家了。

剩下的就只能你們自己分割了。

至于板油撕下來的不完整，別人才沒有那個功夫管你呢。

對方幫忙肯定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不過這豬畢竟是大哥家殺得，他不可能直接做主，于是直接掏出兜里剛拆開的一盒牡丹。

“孫師傅，辛苦了，這盒煙拿去抽！”

“蘇場，這怎么使得，我們廠幫你們雞場殺豬你們已經給了不少東西了。”

蘇文宸擺了擺手。

“這不一樣，那都是公家的，這是我個人的，能一樣嗎？拿著吧！”

說著裝在對方兜里。

孫師傅推辭兩句便收下，轉頭催促年輕人道。

“兔崽子，快點收拾東西，趕緊去下一家，你前面跟他們說好燒熱水了是吧！”

對方嘟囔道。

“哼，還用你提醒??！我早就去通知了，人家喊的幫忙的人都過去了，就等你過去下刀呢?！?/p>

“這還算有點眼力勁，走吧！趕快過去。”

看著兩個人急匆匆的背影。

蘇文章走過來：“咋還給煙？本打算送點下水就……”

蘇文宸搖了搖頭。

“下水我還真舍不得給，特別是肥腸，這玩意清洗干凈了，我覺得比豬肉還好吃。”

“而且還可以灌點血腸，留著慢慢吃。”

蘇文宸的很多生活習慣還是受到了后世的影響。

畢竟后面肥腸可比豬肉貴多了。

而且蘇文宸也覺得對于這種殺豬匠傳承的人家來說，這個年代人家根本就不缺豬下水這種食材吃。

給下水還真不如給盒煙對人家有用。

畢竟煙他們得自己買，還需要煙票，可是下水估計他們經常吃。

而蘇文宸則不一樣，他現在真的不缺這種普通票據了。

現在他們畜牧場，每個月已經可以固定獲得一定數量的煙票配給了。

這種煙票，酒票，工業票等雜七雜八的票據，每個工廠一般會根據完成上面給的任務指標的程度，每個月都有一定額度配發下來。

這也算是上面，激勵這些工廠領導努力生產的一些手段吧！

而他們場雖然今年沒有任務，可是年底額外提供的雞蛋，自然也獲得這種額度配給。

一般這種票據配給的票據，一般都是由主要領導分配給各個工作出色的部門。

再由部門領導，分給部門里表現出色的職工。

所以一般越大的領導，基本就越不會缺各種票據。

因為這種上級配發的票據，最先發到的就是這些人的手上。

所以現在的蘇文宸，還真不缺煙票和酒票這一類票據了。

而且他煙癮不大，基本也就辦事的時候才抽，所以每個月煙票他都省下不少，基本都被他爹給用了。

蘇文章也知道現在蘇文宸不差這點東西。

直接道。

“既然你喜歡下水，那就都給你了，大山他們幾家一家就買幾斤，剩下我也不打算拿去年集上賣了，咱們自己今年吃個夠！”

說著舔了舔嘴角，半扇豬肉分下來，三家一家最少三四十斤的豬肉。

在這個年代。

過個年，置辦三四十斤的豬肉，這絕對是極為奢侈的一件事。

蘇文宸點點頭。

“行，你跟二哥都不要，下水就給我吧！到時候豬肉大哥你看著分吧！到時候多少錢問阿梨要就行?！?/p>

蘇文章擺了擺手。

“給啥錢，自己家的豬，石頭今年也沒少吃你的雞蛋?！?/p>

“我跟你說，你給錢就不給你了啊，而且你嫂子能進去你們場，還多虧了你呢！”

蘇文宸搖了搖頭。

“這不一樣，而且我嫂子也是給了錢的，我也沒吃虧。”

“啥沒吃虧，三百塊錢還沒吃虧?。　?/p>

“現在你不知道，你們場這個年貨一發，咱們這十里八鄉的人，最想進的就是你們場了。”

“真有工作指標，據說一千塊都有市里人家愿意買呢！”

“不過這事我也是聽說的，反正現在不少城里家庭為了下鄉這事，很多鬧得年都過不好了。”

蘇文宸也知道，轉過年就要下鄉了。

自然一個個都緊著給孩子找好工作。

甚至不少都直接讓孩子提前接班，就是為了避免下鄉的命運。

但是他也清楚這還算好的，等第一批下來，農村地區真實的情況，還有消息傳回去之后。

到時候那才叫熱鬧呢。

什么哥哥給弟弟報名，妹妹給姐姐報名這種事情都層出不窮。

家里鬧得雞飛狗跳的也不在少數。

不過看到大哥死活不要錢，蘇文宸也沒有強求。

到時候他們置辦的年貨也一家分一點，有時候一家人分的太清楚也不好。

不過也不能太糊涂，說白了這種事情還是分人。

遇到那種就可著勁，只想著單純占便宜的親戚，還是要分清楚點好，因為這類容易蹬鼻子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