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月滿如輪。
莫干峰頂光芒乍現(xiàn),先是升起七點(diǎn)星芒,分占北斗方位,然后正中一道蒼色劍光扶搖直上,向占據(jù)著西南方位的仙陣擊去。
劍芒來勢迅疾,數(shù)十里距離倏忽而至,正中那道劍光更是快得異乎尋常,幾乎是才出西玄無崖陣,就已到了仙陣邊緣。
空中一條懸浮著的巨蟒背上,正自盤坐養(yǎng)神的虛天眉毛猛然一跳,急忙口中頌咒,伸指向左掌托著的乾坤盤一指,指尖一點(diǎn)鮮血飛入乾坤盤中央,化散開來。
組成仙陣的一百零八名修士各守己位,依陣法移形運(yùn)訣,就像完全沒看到撲面而來的劍光一般。蒼色劍光攻擊距離仙陣百丈時,仙陣四周祥云涌動,忽然生出一百零八朵青蓮來,青蓮如有靈性,七十二朵青蓮自行結(jié)成玄奧陣法,迎向蒼色劍光,而余下三十六朵青蓮化散開來,分別截向尚在半途的七朵劍芒。
蒼色劍光迅若閃電,剎那間已連閃七次,每次都幻出三道劍芒,分射向三個方向,內(nèi)中自然只有一道是真身。這一個變化,立時就令青蓮陣出現(xiàn)一絲破綻,然后蒼色劍光毅然決然,竟直接破陣而入,橫陣仙陣邊緣的七名修士!
沖陣而過時,前后共有七朵青蓮硬撞在蒼色劍光上,一一爆開,炸得劍光忽明忽暗,但終還是給它沖破了陣勢。
虛天面色一變,左手中的乾坤盤輕微躍動,幾乎要離掌而出,但又被他牢牢抓在掌中。
仙陣周圍水波蕩漾,七七四十九道水波剎那間形成,將陣中修士都護(hù)了起來。但那蒼色劍光一劍橫斬,絕無分毫猶豫,批亢搗虛,連破四十九重水波后猶有余威,灑出十丈光華,將七名修士都罩在當(dāng)中!
蒼色劍光中各色光華不斷亮起,絢爛無方,這是七名修士護(hù)身法寶抗不住劍光,一一爆開所生光華,頃刻間劍光內(nèi)傳出五聲悶哼及兩聲慘叫。
劍光一擊得手,立時疾退千丈,絕無分毫停留。
此時空中的七點(diǎn)劍芒在三十六朵青蓮的往復(fù)進(jìn)擊下,形勢已是岌岌可危。就在它們苦苦支撐之際,蒼色劍芒已席卷而回,瞬息間化成百丈光芒,一記橫掃,有如狂風(fēng)吹燭,登時撲滅了三十六朵青蓮。
青蓮一滅,仙陣陣勢又是一變,陣中紫霧彌漫,瞬間飄出七團(tuán)紫色霧團(tuán),霧團(tuán)中心處各有一點(diǎn)氤氳紫氣。隨后陣中紫霧一開,又飛出一朵純由氤氳紫氣生成的仙蓮。七團(tuán)紫霧似緩實(shí)快,分擊七點(diǎn)劍芒。而仙蓮則不疾不徐,悠悠向蒼色劍光飛去。這朵仙蓮看似不快,然則運(yùn)行軌跡另有玄奧,蒼色劍光快則它快,劍光慢則它也慢,但始終比劍光快上一線,不論蒼色劍光如何運(yùn)轉(zhuǎn),也能在其遁入西玄無崖陣前截住它。
蒼色劍光自有主張,回旋一周,化成百丈光輪,將七朵紫霧全都截了下來。只不過劍光一動,仙蓮也相應(yīng)而動,瞬間就出現(xiàn)劍光之前!在場千名修士中,幾乎沒有人看出仙蓮是如何動的,只能從仙蓮在空中拉出的那道筆直紫色軌跡中憑空遙想。
蒼色劍光忽然收效,直到收縮成不可思議的一點(diǎn)處方使爆發(fā),現(xiàn)出劍身原形。此劍古意盎然,宛若歷經(jīng)滄海桑田一般,握劍之人,正是道德宗玉虛真人。
此際玉虛真人形象與尋常大異,目光銳如劍芒,臉上布滿玄異的暗金紋路,雙肘、雙足以及肩后不斷散射出瑰麗光華,遠(yuǎn)遠(yuǎn)望去,有若面面旌旗。
他吸氣,提劍,運(yùn)腕,出劍,一個簡簡單單的挺劍直擊,竟憑空生出萬千氣象!但見玉虛真人身后光彩溢流,有一座千丈絕峰,于天地間冉冉升起!
古劍列缺傾山巒之力,一劍刺入仙蓮蓮蕊!
仙蓮轟然爆裂,重新化回氤氳紫氣,于絕空罡風(fēng)中消散。玉虛真人一聲冷笑,待七名御劍飛空的道德宗修士皆回到西玄無崖陣中,列缺古劍方使嗆啷回鞘,然后玉虛真人袍袖一拂,凌空步虛,不疾不徐地步回莫干峰上,道德宮中。
見識過玉虛真人一劍之威,攻山方空有滿天修士,竟無一人敢追。
金角巨蟒背上的虛天面色慘白,猛然噴出一口鮮血,染紅了半邊道袍。他掌中乾坤盤即是仙陣樞機(jī),那朵仙蓮中則有一縷他的本命精氣。仙蓮被破,虛天立時受傷。操控仙陣的虛天自然深知仙蓮?fù)Γ虼送鵀⑷贿h(yuǎn)去的玉虛真人,心底不禁駭然:“他修成的法相竟是軒轅紋!看這一劍威力,至少也有六成仙威,如果再給他百年時光,怕不是另一個紫微?……”
虛天也極具才華,雖然又驚又怒,但見群修也是一片惶然之色,他立刻冷靜下來,揚(yáng)聲道:“諸位道友休要驚慌!玉虛妖道自恃道行了得,妄自與仙蓮相抗,想那氤氳紫氣乃是仙家之氣,豈是尋常道法所能抗衡?玉虛妖道表面行若無事,實(shí)已身受內(nèi)傷,至少三十六日內(nèi)不能妄動真元。道德宗自作聰明,想要偷襲仙陣,沒想到反而自折大將。此乃天賜良機(jī),列位道友只需放手進(jìn)擊,二十日后,這西玄無崖陣潰散之時,就是道德宗群妖授首之日!”
虛天這番話一出,諸修均覺有理,那些驚慌失措的,當(dāng)場就有些慚愧。
虛天提一口氣,又朗聲道:“道德宗三千年所藏何其豐厚?十萬道典不提,單是廣成子所遺仙家寶貝,就有一十三件!待盡誅道德宗妖孽之日,自當(dāng)秉公而議,論功行賞,我青墟宮絕不擅專!”
廣成子遺寶有何威力,在場群修見識淺薄,十有**想象不出,但列缺古劍的威力所有人可都是剛剛見識過了,那些小門小派的所謂鎮(zhèn)派之寶,百八十件拼湊在一起,或許勉強(qiáng)可以和列缺古劍比較一下。那廣成子登仙前所用的法寶就算再差,總該比列缺劍強(qiáng)上個三倍四倍的吧?何況這仙家寶貝還有一十三件之多!
當(dāng)下在場群修中倒是有一小半自覺論門派論功勞,皆有可能分上一件廣成子遺寶了。群修皆以為,虛天身為青墟宮真人,身份地位與道德宗九真人相當(dāng);當(dāng)然所言不虛。
是以虛天此言一出,一眾修士士氣立時大漲。
見群修那振奮鼓舞的樣子,虛天暗自冷笑:“一群蠢材!不將廣成子遺寶多說幾件,讓你們也能有個希望,哪還肯這么賣力?”
道德宮中,玉虛真人大勝而歸,卻全無得意之色,大步向紫陽真人居處行去。玉虛真人推門而入時,紫陽真人正自潑墨揮毫,直將“天下太平”四字寫完,方向玉虛真人望了望,皺眉道:“玉虛真人,傷得可重?”
玉虛灑然一笑,道:“七日靜修而已。氤氳紫氣號稱仙家之氣,依我看不外如是。”
紫陽真人笑道:“你那法相源自軒轅黃帝,本就是個異數(shù),自有七分仙家威力,當(dāng)然不懼氤氳紫氣。可旁人哪有你的本事?”
玉虛面色一黯,嘆道:“只可惜還是功敗垂成!唉,西玄無崖陣恐難再撐過二十日,且我宗弟子折損慘重,自仙怒以來,上清修為的弟子已折了十一個。當(dāng)此危難之際,宗內(nèi)卻是風(fēng)波漸起。掌教!該是行雷霆手段的時候了!”
紫陽真人心下明白玉虛真人所指。
仙怒以來,道德宗上清弟子在山外落單,折損了四個。其余七人皆是在群修圍攻西玄山之役隕落,內(nèi)中竟有六人是反攻仙陣時戰(zhàn)死。虛天挾仙陣之威,一舉奪了孫果權(quán)柄后,即大舉整肅紀(jì)律,氣象為之一新,攻守從此有了章法。發(fā)覺仙陣正日漸削弱西玄無崖陣威力之后,道德宗諸真人即知不能坐守孤城,須得主動出擊。于是玉虛、玉玄、太微、紫云四真人聯(lián)袂出擊,另有二十八名上清弟子隨行。哪知仙家陣法果有鬼神莫測之機(jī),氤氳紫氣如瀑而出,在這仙家之氣前,三清氣連一半的威力都發(fā)揮不出,道德宗群道猝不及防之下,登時吃了大虧。除玉虛真人外,其余三真人都受了點(diǎn)小傷,另有六名上清弟子受了氤氳紫氣一擊,就此輪回去了。
這一役可說是道德宗數(shù)十年來首次慘敗,玉虛真人心中不忿,于是今日又率同門下七名得意弟子,再度出擊。此戰(zhàn)雖斬了對方二名修士,但玉虛也只是險(xiǎn)險(xiǎn)護(hù)住門下弟子,如非他列缺劍已至大成,說不定還要再折損一名上清弟子。況且玉虛真人自己也受了點(diǎn)傷,而所斬兩名修士皆是無足輕重之輩,虛天隨便就可挑出兩名補(bǔ)替人選來。若不是還在天下諸修前立了威,玉虛真人此次出擊可說是全輸。
玉虛真人出戰(zhàn)前,曾廣選弟子,欲從全宗上清弟子中選出七人出征,哪知還未開選,顧守真、玉玄與紫云即已表明絕不會派門下弟子枉自送死,更不同意與天下諸修徹底交惡,因此拒絕派遣門下弟子出戰(zhàn)。這樣一來,諸真人間的不合已為全宗所知,一時間道德宗從上至下,皆有些人心浮動。
此刻玉虛真人言下之意,無非是攘外必先安內(nèi)。見紫陽真人沉吟不語,玉虛長身而起,道:“我知道兄左右為難,但此刻事急,正該決斷!七日后我功力就可盡復(fù),但會稱需閉關(guān)十四日。機(jī)不可失,道兄明鑒!”
紫陽真人苦笑道:“決斷容易,只是如此一來,我宗與天下群修之間的仇怨將再無化解可能,唉!”
他在室內(nèi)踱了數(shù)個來回,終于下定決心,道:“也罷,就要?dú)⒁毁影佟F呷罩螅陀捎裉撜嫒藟褐祁櫴卣妫艺饝仄渌嫒恕W显瓶捎尚⊥皆骑L(fēng)對付,至少拖延些時間應(yīng)該辦得到。我另有人選可擒下玉玄,但如若擒拿玉玄失手,到時還需玉虛真人親自出手。”
玉虛面色凝重,道:“紫陽道兄,難道你想要動用那個人不成?”
紫陽嘆道:“非常時期,顧不得那許多了。”
玉虛凝思片刻,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得道:“事急從權(quán),看來只得如此。”
紫陽又道:“那龍象白虎二天君通過云易找到了我,稱有秘法可以破得群修圍山仙陣,我仔細(xì)詢問過,覺得此法雖然耗費(fèi)巨大,但異想天開,發(fā)前人所未發(fā),未嘗沒有成功之道。他們說只需十日即可,現(xiàn)下還有八日。待拿下玉玄后,如龍象白虎成功破了仙陣,那自然最好。如若不成,我們?nèi)Τ鰮簦材芷屏死Ь帧!?/p>
玉虛點(diǎn)頭稱是,不過他對龍象白虎所獻(xiàn)秘法倒有些好奇,問道:“耗費(fèi)巨大?能有多耗費(fèi)?”
紫陽真人微微一笑,取過一卷絹軸遞過。玉虛接過一看,絹紙上所載皆是密密麻麻的材料。饒是玉虛真人見多識廣,一眼望去也不由得駭然變色:“居然要這么多!”
如果以煉制列缺劍作為比較,那這張單子上所列天材地寶足以打造十柄列缺!道德宗所藏雖豐,但這一下,至少去了三分之一。
紫陽微笑取回清單,道:“寶物再多,若是不用,也與廢物無異。”
玉虛真人轉(zhuǎn)念之間,也明白了其中道理。哪怕只有三成把握,龍象白虎若是成功,則可挽救至少數(shù)十名道德宗弟子性命,如若不成功也沒什么,紫陽真人說的對,若是道德宮淪入敵手,那再多的寶物不也都成了資敵之物?
玉虛真人率性直接,當(dāng)下就欲離開,準(zhǔn)備回宮閉關(guān)。紫陽真人忽然叫住了他,道:“玉虛,早在群修圍山之時,如我宗全力出擊,以雷霆萬鈞之勢誅除首惡,再借勢掩殺,則山外雖有七千修士,能逃回去的至多不過三千。你知道我為何遲遲不動手,最終等出來一個仙陣嗎?”
玉虛一怔,這件事他不是未曾想過,幾位真人對紫陽真人的不滿也出于此,都覺得他太過優(yōu)柔寡斷,將大好局面生生斷送了。
紫陽真人嘆道:“如果當(dāng)時我宗全力出擊,是可大獲全勝,但自己傷損必不會少。這且不提,更重要的是如此一來,我宗勢必與天下大多數(shù)修道門派結(jié)下不可解的死仇,今后幾十年乃至幾百年,我宗都將在血雨腥風(fēng)中渡過。而以我道德宗一宗之力,果真能力抗天下嗎?困守西玄山并非死局,真正的死局其實(shí)是在這里。紫微真人入死關(guān)前將道德宗交在我手里,我如何能眼看著我宗盛世在此斷送?可是今次仙陣一出,我們再無回旋余地,只得傾力出擊。破了眼前困局又如何,我宗最終還是輸在了謫仙手里。”
玉虛真人一怔。他只想過仗劍破局,殺一個血流成河,讓聚集西玄山上的宵小之輩知道列缺古劍之威。至于破敵之后該當(dāng)如何,他從未仔細(xì)想過,想那么多做什么?那些修士道行低微,見利而亡命,就算人數(shù)再多又怎么樣,西玄山上夠多了吧,幾日之后,還不是要被殺個落花流水?
但紫陽真人所言自有道理,道德宗再怎么強(qiáng)橫,也沒到能夠獨(dú)對天下的地步。更何況青墟宮中還坐著個謫仙?
一念及此,玉虛真人登時怒道:“好一個謫仙!身居上位,卻不痛痛快快殺上莫干峰來,讓我見識一下仙法的厲害,反而躲在暗處弄這等陰謀詭計(jì),算什么東西!”
修道數(shù)十年來,玉虛真人尚是首次覺得心頭凝重,也有壓抑不住的怒氣。
紫陽真人嘆道:“玉虛,如果你能想到這一層的話,那這掌教之位早就是你的了。”
玉虛真人對掌教之位倒不怎么看重,聞言立刻擺手道:“我連門下那幾十個弟子都管不好,哪里管得了全宗上下三千弟子?這勞心費(fèi)力的位置,還是紫陽道兄您擔(dān)著吧。”說到這里,玉虛真人忽然神色一黯,嘆道:“其實(shí)遍觀本宗上下,姬冰仙與我性子相仿,都是眼中只有大道修行的。尚秋水陰柔過甚,李玄真心機(jī)雖深,卻失了大氣,今生成就有限。如果若塵還在,三十年之后當(dāng)能接過紫微真人衣缽,執(zhí)掌我宗門戶。只可惜……”
紫陽真人輕嘆一聲,道:“若塵這孩子心事過重,又執(zhí)著于一個情字,注定了一生郁郁。能夠就此解脫,或許也是好事。”
道德宗七真人各懷心事,龍象與白虎卻只覺得平生從未有過如此風(fēng)光,哪怕是即刻死了也是值得。
幾天前二天君還是階下之囚,現(xiàn)今手下卻有七十余名道士可供驅(qū)策,內(nèi)中上清修為者共有一十二名,其中八人修為穩(wěn)穩(wěn)壓住了龍象白虎一籌,余眾中有五十名弟子或通煉器,或明金丹,或擅卦卜,或長咒陣,皆各有精通。這五十弟子雖然道行并不如何高深,但在專精之域造詣之深,可謂宗師。就連十名僅是用來跑腿打雜的道人,道行也接近上清境界。
這幾日中,每日龍象白虎都要跑上數(shù)次匯川殿,此殿實(shí)為道德宗庫房,殿名取海納百川之意,內(nèi)中用意當(dāng)然還是自夸道德宗所藏甲天下。
可是守殿的道長每次見了龍象白虎遞上的清單,面色都會陣紅陣青,全然不像一個身具上清修為的有道之士。
二天君清單上所列物品五花八門,什么都有。比如道行千年以上、已近得道的虬龍龍筋一次就拿了十三根,天火玄凰的尾羽取走六根,九首龍龜龜甲要了三張,最近一張單子上要三顆墨玉麒麟的牙不說,還指名道姓要的是質(zhì)地最為堅(jiān)硬的獠牙,至于還有十二顆白麒麟牙齒,就不必多提了。
這是與神獸生產(chǎn)的。其他材料方面,乾天星砂是論斤稱走的,來自九天之外的隕鐵也抬了一筐,一塊產(chǎn)自冥海極底的萬年寒玉水晶大到要兩名道士才能抬走,這且不算,甚至還要了一根取自散仙遺蛻的完整脊椎骨!
就算紫微真人當(dāng)年開爐煉丹,也沒取用過這些物事的十分之一!
可是二天君拿著紫陽真人的手諭,守殿道長只能照辦,他所能做的,也就是每次見面時對龍象白虎怒目而視罷了。他活到二百余歲,有一百五十年是在這個匯川殿度過的,畢生之中也未見過如此陣仗。在道長眼中,這龍象白虎根本就是兩個入了大富之家的鄉(xiāng)下騙子,根本不知珍貴,只知道撿大的亮的猛搬。
龍象白虎拿了這么多稀世奇珍,自然得有所交代。于是二天之內(nèi),道德宗群道得到的便是二百一十四件稀奇古怪的物件構(gòu)造方法。龍象白虎就是生了三頭六臂,短短十天里也絕造不出來二百多件法寶器物,就是二十件都難為了他們。不過給他們打下手的人中別的不多,各領(lǐng)域的宗師最多,龍象白虎做不出來的東西,這些道士可都不在話下,均攤下去,每人不過分上四五件而已,快的一天就完,慢的也只需三日。有哪些特別難的,幾名道人分工協(xié)作,三日內(nèi)也做完了。在這件聞所未聞的末名神兵前,眾老道早忘了派系之爭,各宮弟子皆通力合作,各盡所能。如此一來,許多老道皆發(fā)覺原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其他宮脈的秘法竟然有如許多的妙用,相互之間配合起來,登時許多往昔棘手的問題迎刃而解。
其實(shí)煉器丹鼎之道雖然在藏經(jīng)閣盡可隨意取閱,但如紫云真人精研金丹百年,自有許多獨(dú)門之秘。這些奧秘他只挑揀些本宮弟子方會傳授,且由于九宮之間的爭競關(guān)系,更嚴(yán)令弟子不得將本宮秘奧泄與他宮弟子知曉,以保持紫云一脈在金丹上笑傲全宗。其他宮脈作法也與紫云類似,近數(shù)十年來,唯有一個紀(jì)若塵有可能盡得九脈之秘。
此役之后,道德宗煉器制丹水準(zhǔn)大進(jìn),各宮弟子間關(guān)系也有所融洽,倒是一件意外收獲。
二百余件物件里面有七八樣?xùn)|西如何制造,龍象白虎連半點(diǎn)頭緒都沒有,他們只是交代了需要達(dá)到的功用以及大小形狀,其余的就都沒有了。
比如說內(nèi)中一件物事,主要功用是測量目標(biāo)與施術(shù)者之間的距離,但要求不能借用鬼神之力,更絕不可動用真元神念探測,總之,就是不能令目標(biāo)發(fā)覺正被窺探。不過這等不合情理的要求也難不倒道德宗一眾高人。三日后,一個半尺長,三寸高闊的方盒即交到了龍象白虎手上。
此盒實(shí)是異想天開,以二十八星宿之力為引,將周天星圖刻于盒壁,同時將目標(biāo)與施術(shù)者方位投射在星圖上,借由二點(diǎn)方位與北極星之間的不同距離,自行衍算出目標(biāo)與施術(shù)者之間的距離。這套玄奧原理令龍象和白虎也感佩不已,尤其是測度極其精確,十里之內(nèi),距離偏差不會超過一寸。
類似奇怪物件還有許多,比如一根極其堅(jiān)固,可耐得住列缺古劍砍削的隕鐵管;比如一個可探知周圍神念震動的圓盤,又如十五把拼命增強(qiáng)劍光飛行速度與鋒銳,全然不顧其他,以至于只能使用一次的飛劍劍胎。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給龍象白虎打下手的老道們初時極不服氣,只是紫陽真人有命,不得不服從罷了。見了二天君煉器水準(zhǔn),更是面有不屑之色。七十余大小道士中,少說也有六七個強(qiáng)過了他們?nèi)ァH欢娺^了龍象白虎源源不絕開出的物件清單后,群道終于由疑變驚,由驚而佩,最后心悅誠服。
煉器之道,講究的是個悟性。比如一把寒冰飛劍,會煉制者眾多,但能夠制出一把屬性特別的寒冰飛劍者寥寥無幾,而這些制劍者加在一起,境界怕也比不上最初想出制劍之道的開山鼻祖。
龍象白虎現(xiàn)下所做的處處異想天開,正是發(fā)前人所未發(fā),全新的煉器之道已現(xiàn)雛形。
龍象白虎甚至連最終寶物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九天十地乾天無極炮’,由于二位天君哪一位的書法都見不得光,因此決定請紫陽真人題寫神兵之名。若龍象白虎哪個的字稍微好看點(diǎn),怕早都將這威風(fēng)八面的名字刻在神兵身上了。
在這七十余名道士中,紫云真人門下因精擅金丹之道,故而調(diào)集不少。守真真人門下卦象無雙,那一枚巧奪天工的方盒即是出自守真門徒之手,當(dāng)然不可或缺。太隱、太微門下高弟也有數(shù)人。這等人員安排正合龍象白虎之用,他們自然覺得歡喜,道德宗其他人也沒有往多了去想。
七日之后,神兵初成。
人間沸沸揚(yáng)揚(yáng),地府也無寧日。
除卻一個平等王外,九殿閻王每日都要聚在一起,為是否將輪回薄交出去吵個不休。那紀(jì)若塵極是陰毒,自己過不了弱水,就四處獵殺擺渡人,阻截死魂過河。雖然弱水廣大,紀(jì)若塵只能攔得一部分死魂,但也弄得地府中每日被判入各獄的死魂銳減,可是受足苦難解脫苦海的死魂還是那么多,為了維持獄中死魂的數(shù)量,九閻王不得不輕罪重判,又或把行將出獄的死魂羅織些罪名,再多判個幾十年,甚至被逼得要拿一些最低級的鬼役來充數(shù)。
盡管如此努力,可九閻王失職之責(zé),眼看著還是快要掩蓋不下去了。
但九閻王另有顧慮。想那紀(jì)若塵神通廣大,輪回簿交到他手上,天知道會發(fā)生些什么。雖說可將過錯推到平等王身上,但那只是上面不認(rèn)真追查的時候方才有用。
若只是紀(jì)若塵也就罷了,可是玉童也落在紀(jì)若塵手中,九閻王這就有些左右為難了。對九閻王的老底,玉童知道的實(shí)是不少,別看他現(xiàn)在只盯著平等王下手,但天知道什么時候他會開始揭其他幾位閻王的老底?萬一在上仙下界時揭底,那可就大勢去矣。十殿閻王那點(diǎn)私事根本見不得光,雖然上仙們都心中有數(shù),但若公之于眾,那時誰也保不住這幾位閻王。
吵到后來,九殿閻王也不由得心下微有怨言。酆都可謂堅(jiān)城,弱水能稱天險(xiǎn),可偌大一個地府要將沒將,要兵沒兵。巡城甲馬倒是數(shù)量眾多,但最多也就能欺負(fù)欺負(fù)蒼野邊緣的小怪孤魂,哪敢去招惹蒼野深處的兇悍魔物?
其實(shí)不必紀(jì)若塵出手,光是見過他帶來的陰卒威力,九閻王就已熄了出城一戰(zhàn)的心。
弱水對岸,他方自神游歸來,徐徐張開雙目,湛藍(lán)目光中已多了些斑駁古意。
這些時日來,玉童本已對他少了些許畏懼,但此刻與他目光一觸,忽然三魂七魄中皆涌出大恐怖來,氣力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一頭栽在紀(jì)若塵腳前。
玉童吹一口氣,令自己的頭顱翻了個身,仰望著他。可是玉童覺得今日他的目光中多了些說不出的古意,越看就越是心生畏怖。他氣力全消,全然飄不起來,只當(dāng)紀(jì)若塵要下毒手,當(dāng)下驚駭欲絕地叫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他俯視著玉童,問道:“這幾天來,你只盯著平等王罵,分毫不提及其他九位閻王,又是何故?”
玉童立刻驚叫:“玉童絕無私心,也不是有意討好其他幾位閻王!大人想要的是平等王手中那本輪回薄,小的只盯著平等王,那其余九王多半會落井下石,獻(xiàn)出輪回薄以求息事寧人,順手將過錯都推到平等王頭上去。要是小人再針對其他閻王,那時九王可就立刻人人自危,只會破釜沉舟,與大人對抗到底啊!”
他皺了皺眉,思索片刻,方道:“這地府的規(guī)矩真是奇怪。你起來吧。”
玉童登時覺得恐怖一掃而空,當(dāng)下小心翼翼地飛起,飄在紀(jì)若塵身邊,心中猶有余悸。
他目光中古意褪去,口一張,噴出一口青色光鼎來。一看到這口鼎,玉童頓覺如被郁雷擊中,頭上如壓泰山,悶哼一聲,又向地面栽去。不過這次只微微一沉,一道柔和的感覺就罩住了他,將所有的重壓與恐怖都驅(qū)逐出去。
他凝望著光鼎,信口道:“你知道這個是什么?”
玉童勉強(qiáng)克服心悸,大著膽子向光鼎望去,終于認(rèn)出了此鼎的來處,道:“這是大人從前世肉身上收來的仙鼎?”
他微微一笑,道:“此鼎名為文王山河鼎,千年之前,不知鎮(zhèn)煉了多少兇妖巨魔,若論殺意之盛,天下無出其右。你這小鬼,見了它怎會不怕?”
說罷,他曲指在鼎上一彈,清越鼎音登時響徹百里。玉童被暖意護(hù)著,聽到鼎音還能勉強(qiáng)支持,但紀(jì)若塵身后立著的百名陰卒個個翻倒在地,顯得痛苦不堪。有幾個弱一些的,竟然就此爆體而亡!
他望望玉童,笑道:“或許該將你放到此鼎中煉上一煉,如能不死,那你的道境立刻就會升上幾個位階。”
玉童大驚,慌忙叫道:“小的道行低微,成不了大器,實(shí)在不敢勞大人耗費(fèi)寶鼎靈氣了!”
他笑了笑,竟然不再提此事,而是又噴出了一團(tuán)淡藍(lán)火焰。冰焰自行浮空,凝成一顆渾圓天成的焰球。他又向焰球一指,冰焰再度凝結(jié),瞬間化成根根湛藍(lán)絲線,編成一顆中空的玲瓏寶珠。這些由冰焰凝成的絲線宛如實(shí)質(zhì),熠熠生輝,透過上面無數(shù)洞眼,可見球心處有一團(tuán)藍(lán)色云霧正自變幻不定。
他問道:“你知道這又是什么?”
玉童凝神望去,但覺這顆寶珠緩緩旋動,珠上流轉(zhuǎn)的光澤不住幻變,實(shí)是瑰麗萬方,但最奇的是此珠每一下變幻都似隱含天地至理,令玉童覺得奧妙無窮,可是細(xì)細(xì)思量,卻又堪不破一絲一毫。玉童但覺一陣頭暈?zāi)垦#U(xiǎn)些又栽落于地。他急忙定了定神,再不敢看那寶珠,道:“看那火焰該是大人的九幽熐炎,卻不知怎生化作了一顆玲瓏寶珠?看這寶珠妙用無窮,可不是小的能夠理解得了的。”
他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這就是人間界所謂的內(nèi)法相,玲瓏心。內(nèi)法相可比那些亂七八糟的法相要強(qiáng)得多了,若不是這顆玲瓏心,老子怎會透徹天地大道,修為一日千里,能在這里稱王稱霸?又哪里擒得到你這只小鬼?”
玉童忙道:“大人就算沒有玲瓏心,遇到小的,那也是手到擒來!”
聽到玉童談辭,他哈哈大笑,可笑聲中殊無歡愉,卻有無盡蒼涼:“想那時老子已悟出了玲瓏心,只消能夠忍上一時,假以時日,怎還會怕那些跳梁小丑?!只是造化弄人,可惜啊可惜!嘿嘿,呵呵,哈哈哈!!”
玉童聽得莫名其妙,只得跟著干笑幾聲。
他忽然抬手一指,但見玲瓏心飛到文王山河鼎上,竟徐徐沉入山河鼎中!玲瓏心一入鼎腹,即刻通體射出熊熊熐炎,將文王山河鼎燒得浮出一層隱隱青芒!
“你知道,這又是什么嗎?”他喝道。
鼎心合一,即刻有無形威壓滾滾而出,瞬間擴(kuò)至百里之外。這威壓蒼蒼然,惶惶然,隱隱藏有三分天地之威。威壓一出,玉童早被震懾得心魂俱裂,哪里還說得出話來?
他不等玉童回答,即向浮空光鼎一指,喝道:“三清真訣上清九經(jīng),講的皆是一顆金丹!今日我以九幽熐炎為體,以文王山河鼎為用,自旁而入,也來修一修這金丹大道!這東西,就是老子的金丹!”
玉童本是一介小鬼,修為淺薄,哪里明白他在說些什么?
他也不等玉童,一口將融入了九幽熐炎的文王山河鼎吸入,然后厲聲喝道:“船來!”
腳步聲中,早有十名陰卒扛著一葉輕舟快步奔來,然后齊聲發(fā)喝,將小舟拋在弱水之中。那小舟狀似柳葉,只能容下二人,雖然船體沉重,卻入弱水而不沉,正是弱水上獨(dú)有的擺渡舟。只不知哪個倒霉的擺渡人撞在了這群害命奪舟的陰卒手里。
他又是一聲斷喝:“戟來!”
自有二十陰卒抬著他的四丈巨戟奔來。他倒提巨戟,只向前一步,已立在擺渡舟中!
玉童急忙叫道:“大人要去何處?”
他一聲長笑,道:“去給那些閻王們一個破釜沉舟、與老子對抗到底的機(jī)會!”
玉童城府深沉,雖然心中暗自有些竊喜,卻知此時此刻正該是表述忠心的良機(jī),于是提聲高叫道:“十殿閻王沒什么本事,可酆都城卻是禁制無窮。大人萬萬不可以身犯險(xiǎn)啊!”
哪知紀(jì)若塵聞聽此言,竟點(diǎn)頭道:“這話說得有理。也罷,你也隨我去酆都叫陣吧!”
玉童登時駭然欲絕,不及閃躲,早被一道無形大力攝到了擺渡舟中。
濤濤弱水驟然浪生潮起,一葉孤舟如離弦之箭,破浪劈濤,頃刻間越過萬丈弱水,彼岸已遙遙在望。
玉童放眼望去,但見身后濁浪驚濤排空,前方酆都巨城將傾,而他立于舟頭,倒提巨戟、影翼賁張,那一道沖天氣勢,悍極,厲極!
當(dāng)此時刻,玉童本刻談詞狂涌,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正悔得欲仙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