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墅里只有玄關處亮著燈,娜斯佳不在家,四處都靜悄悄的。
燕棠跟著宋郁一路走上二樓,這里也只有走廊亮著燈。
這間別墅面積很大,二樓是主人家的生活區(qū),走廊拐過去還有一大片區(qū)域,是娜斯佳和宋郁爸爸的臥室和書房,另一側則是他哥哥住的地方。
走廊墻上掛著價值不菲的油畫,角落里擺有掛毯和瓷器,不遠處的開放式休息區(qū)有一面中式屏風,完美地融合了中國人和俄羅斯人的審美喜好,雖然現在稍有些冷清,但還是能看出這家人精心生活的痕跡。
“去我哥的書房?!?/p>
“啊?”
燕棠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拉進了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里。
這兩兄弟的房間格局是一樣的,書房和臥室由一道內置走廊連通,通向面積寬敞的更衣室和浴室。
不過看上去他哥不常在這里住,房間內的東西比宋郁的還要少,只有辦公桌椅和一面寬屏電視,另一側墻邊的置衣架上掛著一套蓋著透明防塵罩的白襯衣和深色領帶。
此刻桌上擺著宋郁的筆記本電腦,投影至電視上的是騰訊會議,教練唐齊和紅姐超子他們都在會上,趁他們還沒到的時候在閑聊。
原來是要用電視投屏。
“到了就開始啊?!碧讫R開麥說了聲,電視屏幕上就轉成了賽事視頻,“這場剛比完,這個泰國選手值得注意一下,你們仔細看看他們的打法。”
Ascend Combat League,簡稱ACL,是亞洲地區(qū)性的頂級賽事。屏幕上是一位日本選手和泰國選手對決,泰國選手阿提猜·拉瓦塔那在短短一分鐘內就用拳打破了對手的鼻梁。
“艸這個拳也太快了吧,田村連頭都不擋一下?!?/p>
“沒反應過來吧?!?/p>
比賽決出了勝負,日本選手滿臉鮮血地被扶著離開了場地。
按照慣例有賽后主持人采訪的環(huán)節(jié),問阿提猜是否有想要對戰(zhàn)的選手。他湊近話筒,忽然對著鏡頭大喊一句:“Kirill!娃娃臉,來爸爸這兒,我用拳頭教你怎么當個好孩子!”
觀眾喜歡劍拔弩張的氣氛,這戲謔中帶著挑釁的話點燃了全場。
唐蕊心說過,“娃娃臉”是宋郁最討厭的外號。
燕棠悄悄看了他一眼。
宋郁的臉色果然不大好看,目光冷冷地看著視頻上的黃皮膚男人,隨后露出個不屑的笑,“他想像他弟弟一樣被我送進醫(yī)院,行啊,那就跟主辦方申請排賽?!?/p>
視頻那邊的教練沉默一秒,有些不贊同:“你的目標是拿下ACL冠軍賽就進入UFC,阿提猜的經驗比你多,站立打擊非常猛,尤其是肘膝組合技和低掃腿,但地面纏斗并不是他的強項。你現在技術訓練的優(yōu)勢不明顯,最后這幾場最好還是穩(wěn)妥一點?!?/p>
教練的英語不算特別差,但他的英語大概都來源于賽事經驗,所以在許多細節(jié)性的描述上不夠準確,常常需要中文輔助,有些時候還帶著點兒中國式的口語,就不在宋郁的理解范圍。
燕棠輕聲在他旁邊補充解釋。
“那就調整訓練方案,我要跟他打?!?/p>
宋郁毫不猶豫地做了決定。
難怪這么急著晚上開會,他肯定已經提前看過視頻決定要應賽,剛才心情不好估計也有這個因素。
燕棠收回目光。
會議結束,她收拾好筆記,“我明早會把今天新學的中文筆記發(fā)給你,對了,我剛才跟朋友聊天的時候,還問了些加強記憶的方法,你可以試試?!?/p>
燕棠跟宋郁說了一番江聿行介紹的方法。
“你跟他去酒吧聊天,是為了幫我問學習方法?”他的聲音忽然輕快了些許。
燕棠點頭,“他的成績又好又穩(wěn)定,肯定有用。”
聽她又開始夸贊那人,宋郁的眉頭微皺,眼皮一掀,那雙漂亮的眼睛直視她,認真說:“我又不是記憶力不好,你別把我看得那么笨?!?/p>
“不是說你笨,你確實是沒時間嘛。”燕棠已經知道他的脾氣,耐心解釋,“我會幫你把難記的那些知識點寫在小貼紙上,放在你家里的健身房和臥室,怎么樣?”
“你幫我寫嗎?”
“對呀,你又沒有時間?!?/p>
她低下頭去,聲音還是溫溫柔柔的,用筆在本子上記下這件事。
宋郁撐著下頜靜靜看她寫字,也許是剛才喝了點兒酒,她臉頰上浮著一點惹人心癢的紅,細碎的發(fā)絲垂下,纏在白皙臉頰邊。
“那我可以勉強接受這個方法?!?/p>
說得好像是為了她學的一樣,燕棠抬頭,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你要用心記?!?/p>
這時,吳阿姨敲響了門,隨后輕輕推開一道門縫,問:“沒打擾你們吧?Yana老師餓了嗎?我準備了酸奶和水果。”
燕棠看了眼時間——竟然已經過了晚上十二點!
“我得趕緊回學校了......”
“老師,時間太晚了,你今天就住在這里吧,我家有很多客房?!彼斡衾∷?/p>
“住在這里?”燕棠一怔
“家里其他人都不在家,我媽媽就算知道了也會很歡迎你的。”宋郁勸她,“明天是周日,你又要來上課,今晚這么晚了,明天又要過來,住下來更方面。”
他說得很有道理,吳阿姨也附和。
明天的補習是從下午開始,但如果這么晚回去,明天估計也是快中午才起得來,吃個午飯也就又要出發(fā)了。
燕棠思索片刻,便還是決定留下來。
客房配置齊全,有獨立的浴室和衛(wèi)生間,知道她什么都沒帶,吳阿姨還拿來一套大牌護膚品小樣,“不知道你習慣用什么品牌,皮膚容不容易過敏?這個牌子可以嗎?”
燕棠看了眼那幾個綠色小盒子,連忙道謝。這已經遠超她平常的規(guī)格了。
等吳阿姨走后,她關上門,脫下外套,扎起頭發(fā),去浴室梳洗清理。忙了一整天,疲憊如潮水般襲來,她刷牙時都已經睜不開眼。
剛準備躺上床,門又被敲響。
燕棠以為是吳阿姨,小跑過去打開門,看見來人后愣了愣,“宋郁?”
他應該是剛洗完澡,頭發(fā)還是濕潤的,淺棕的發(fā)色被水潤濕后成了深色,顯得更加唇紅齒白。
由于離得太近,他身上還帶著溫熱的水汽,透過空氣流動蔓延至她的面頰。
燕棠忽然臉一熱,垂下眼去,又瞥見他袖口下的手臂內側浮起青色血管,如葉脈般延伸至小臂。
“老師,住得還習慣嗎?”
“這里挺好的,就是麻煩你和吳阿姨了?!?/p>
她低著頭,卻猝不及防被宋郁碰了碰臉頰。
“怎、怎么了?”燕棠下意識后退一步,抬頭驚愕地看向他,
“老師的臉還是紅的。”他目光還在她的臉頰徘徊,“以后還是別喝酒了,女孩子單獨和男人去喝酒很不安全。”
燕棠神情驀然放松,“放心,我又不是隨便和不認識的人去?!?/p>
聽她這么說,宋郁抿了抿唇,沒吱聲。
床上的手機忽然響了,燕棠連忙去走過去一看,發(fā)現竟然是江聿行打來的電話。
接通電話,江聿行的聲音響起,像是舒了口氣,“你沒事吧?”
“我很好,怎么了?”
燕棠偏過頭一看,發(fā)現宋郁還沒走,正抱臂靠在門邊沒走,朝她看過來。
電話那頭還在說:“王奇雨剛才給我打電話,說你還沒回宿舍,還以為你跟我待在一起?!?/p>
燕棠失笑,“不好意思,我在學生家里,剛才有工作,還沒來得及跟奇雨說一聲。”
“那你到宿舍的時候也跟我說一聲吧?!?/p>
“我今晚會住在學生家里,沒事,你別擔心?!?/p>
“......住在學生家里?今天來接你的那個學生Kirill?”江聿行的聲音有些遲疑。
她跟江聿行稍微解釋了兩句才掛掉電話。
宋郁這段時間的中文有顯著進步,諸如“學生”“別擔心”之類的詞都聽懂了。
他還看見燕棠在笑。
燕棠把手機放下,一抬頭,見他垂著眼沉思,又像是不高興的樣子。
“是不是太累了?今天你白天訓練上課,晚上還開會,太辛苦了,快去睡吧?!?/p>
宋郁的目光在她臉上徘徊片刻,才揚起一個笑,“嗯,我來找你是要跟你說晚安?!?/p>
走廊柔和的燈光落在他臉上,他的嘴唇是淡粉淡粉的,臉蛋是奶白奶白的。
燕棠愣神一秒,才沖他笑笑:“晚安,做個好夢?!?/p>
也許是因為與宋郁的臥室只有一墻之隔,盡管這里隔音效果很好,燕棠在睡下時仍然能聽見隔壁偶爾傳來細微的動靜。她的床頭靠著墻,那聲音好像就離得極近,像是有人倚在墻面在做些什么。
但這一天實在是太累,她陷在柔軟的被子里,很快迷迷糊糊地睡著。
*
燕棠是被陽光曬醒的。
她前一晚忘記拉上窗簾,冬日暖陽穿過窗戶,洋洋灑灑落在被子上,將整床被子都烘得一片溫暖。
一看手機,時間是早上十點,不算早了。
她洗漱后走出房間,一下樓就看見吳阿姨正端著一盤蓋滿魚子醬的列巴片。列巴大概是被烘烤過,室內彌漫著濃郁的麥香。
“Yana老師餓了吧,這是專門給你準備的早餐,你喝咖啡還是牛奶?”
“咖啡吧,謝謝阿姨。”
燕棠在餐桌邊坐下,往四周看了一眼,“Kirill不在嗎?”
“他的柔術教練來了,現在正在地下室訓練,你可以直接去找他?!?/p>
宋郁在S Monster進行綜合格斗訓練,教練唐齊是他的領隊教練,但不同于其他還在初期階段的選手,他另外還有專門的柔術教練和打擊技術教練,一個是巴西人,一個是泰國人。
之前燕棠只聽他提過這件事,還沒見識過他的訓練情況,心里還真有些好奇。
別墅的地下室應該是特地為宋郁設計成了訓練場地,有專業(yè)的拳臺和綜合訓練設備。
燕棠一走進門,就看見他將一個后背全是紋身的壯漢抱摔在地,隨后長腿一伸,兇狠地絞住了對方的脖頸,雙手控制其手腕,將壯漢的肘關節(jié)往反方向狠拔。
肌肉繃緊,青筋浮現,力量瞬間爆發(fā)。
那壯漢痛呼一聲:“F**k!”
宋郁瞬間松手,單手撐起身體站起來,眉頭壓低,眼神里還殘留著狠厲。
他扯過墻邊的毛巾擦汗,視線一掃,這才發(fā)現燕棠站在門口。
燕棠被他看了這么一眼,背后立刻發(fā)毛,也不敢打擾他訓練了,迅速地溜回一樓餐廳,坐下喝口咖啡。
——宋郁訓練時的樣子和平常真是判若兩人,如果非要說的話,還是平常的樣子可愛些。
餐廳一側是落地的格子窗,外頭是別墅后花園。
冬季萬物蟄伏,但有兩株臘梅卻開得很好,輕盈的鵝黃色上覆有一層薄薄的白雪,陽光融融的落在上面,看得人心情舒暢。
燕棠坐在窗邊看了會兒景色,終于回過神來,打開電腦,趁現在有空繼續(xù)干會兒翻譯工作。
過了大約一個小時,宋郁終于訓練結束,從地下室上來事已經沖過澡換了身衣服。
他走到燕棠身邊,低聲問:“老師,剛才是不是嚇著你了?”
“沒有,我是怕打擾你才離開的?!毖嗵臎_他笑笑。
宋郁注意到她的電腦屏幕上顯示著俄文詩,忽然湊近,念了出來。
/漫長的冬季浮動在伏爾加河上
這人間的日頭永遠地落了
鷹群飛略過冰層沒有聽到冰層深處有河水
正如我的愛情般靜默流動/
他念得很輕,聲音如絲絨般在她耳畔劃過。
“老師,你讀這首詩的時候在想誰?”宋郁看向她。
燕棠側過頭,大腦忽然空白一秒,遲遲沒有回答。
他們的距離太近了。
她能看見光影在他長長的睫毛上跳躍。
也能看見他漂亮的瞳孔里映著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