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劉大姐問過了劉進,他沒什么意見。
剛才那個阿姨實在是和藹可親,讓人生不出反感來。
半月交一次房租,也省得孩子們亂花,劉進家現(xiàn)在是單位給送的米糧日用品,一個月有十塊錢的基本補貼,這錢根本不夠。
其實當初劉進父母也留了點積蓄,那會兒他們舅舅來,說要把孩子們帶回去。
結(jié)果呢,人是沒帶走,錢卻拿走了。
不疼不癢的親戚,又沒見過幾次面,生不出什么感情來,還是大團結(jié)更吸引人,人走了這錢追回都很難。
這就是親戚,就是親人。
后來劉大姐也想通了,索性讓劉進自己當家,都七八歲的娃了,抗戰(zhàn)時期都能送雞毛信能打鬼子,爹媽不在了遲早得自己學著長大,這錢以后就交給他們自己管。
交了二十五的房租,這房子就算定下來了。
馮燕文竟一點都不心疼,她喜滋滋的想,這下誰都別勸她回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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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一定下來,就是搬家的事兒。
母女兩個出來就沒帶多少東西,走之前把昨天扛回來的床板也帶走了,又去了王栓柱家,選了一些舊家具,有些家伙什還是缺胳膊短腿的,王栓柱似乎嫌放在家里麻煩,半賣半送的就贈個她倆。
常喜本來有幾分不舍,但劉進家里畢竟離的也不遠。
倒是這房子讓人羨慕不已,聽說劉進死去的爸爸也是個很能干的人,劉進出生以后,他自己把家里翻修過幾次,四間房子都是自己打上的龍骨,貼了白板吊了頂。
屋子里也粉刷過墻面,是當下很流行的白上綠下的油漆墻。
本來馮燕文還有幾分不舍得,見到這樣的屋子,她都說不出房租貴的話來。
房租不貴,是她沒錢。
一分價錢一分貨,外面一間小破屋還能叫價二十呢,這房子五十塊是真的值得。
這小院里頭,原本是有種植物的,但劉進幾個孩子明顯不太會打理,都枯死了土還在,倒顯得院子里空落落的。
徐夢簡直熱淚盈眶:“這房子是真的好啊。”
這樣的房子,放在大雜院里,也是很好的房子了,怎么會租不出去!
劉大姐感慨:“他們那個舅舅,還想帶著自己孩子過來呢,聽說辦不了京市戶口,這才回去的,他們爸爸是個能干人,只是可惜了沒能從火場里頭出來......這房子要找租戶不難,但要找個你們這樣人口簡單的就不容易了。”
倒是有好幾個拖家?guī)Э诘恼业剿行┤艘豢淳筒皇呛芎么蚪坏溃行﹦t是嫌棄房租太貴,挑三揀四的,有些更是話說的很難聽,好像街道從里頭掏到了什么便宜似的,所以是房子挑租客。
徐夢看著劉大姐像是能做主的,索性問她:“這院子里原本種東西的地方空著可惜,我能種點菜嗎?”
劉大姐眼前一亮:“種你拿去種,就是方便的話,也分他們一點,這幾個孩子過的苦,有時候疏忽了忘了送菜,他們就只能吃著咸菜過日子。”
徐夢:“......這真是人民的好干部啊,逮著機會就要幫小同志們擼租客的羊毛。”
不過,被擼的人也很高興。
這人一多起來,人氣兒就起來了。
劉大姐他們幫忙把東西抬進來,該交代的也交代完了,人就先撤了。
徐夢先進去掃了一圈,把床先安排好,簾子今天還沒買,先把置辦的床放進里頭屋子。
“媽,我瞧著外頭可以種點蔥姜蒜,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能種小菜嗎?”北方的水貴,但洗臉洗澡洗衣服的最后一道水都可以留下來澆菜,根本不需要單獨用自來水。
馮燕文也在想著這事兒呢,剛才看了一眼小院外頭,院子的中間是修了花池子的,看不出以前種的是花還是菜,現(xiàn)在都空著。
幾個孩子先是伸長了脖子看著,過了會兒老大抱著把鋤頭過來。
徐夢一看就樂了,鋤頭都有了,不用買。
“小孩兒,你叫劉進,你家兩個小的叫什么名字?”
徐夢很是好奇,為什么這家能生三個,八十年代初期不都計劃生育了嗎?
劉進指著兩個小的說:“老二叫徐彬,老三叫萬小華。”
徐夢驚掉了下巴:“你們仨不是親兄弟?”
老二不知道從哪里溜進來,做了個鬼臉:“我們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劉進沖他瞪了下眼睛,小大人一眼嘆了口氣:“姐姐,我弟弟就是這樣,他們兩個的爸爸跟我爸是戰(zhàn)友,也是犧牲了的,我爸媽先是把他們收養(yǎng)了,后來他也犧牲了,然后我們?nèi)齻€干脆相依為命。”
這孩子講話小大人模樣。
這下輪到徐夢驚掉了下巴,這組裝家庭,果然夠抽象的。
只是這種情況,為什么沒進福利院,就不用她問了。
別說這會兒了,就是幾十年以后福利院的待遇都不算好,這三個娃的爸爸都是有單位安置的烈士,家里有房子單位有錢,街道又給照顧,就這樣生活也比福利院好多了,倒是幾個孩子嘰嘰喳喳的熱鬧的很。
“我媽媽以前在這里種的是花兒,不過你們也可以種菜,我媽以前還叫我們留尿尿呢。”
“留尿尿干嘛?”徐夢脫口而出。
老二翻了個白眼兒:“澆花唄,這叫童子尿。”
徐夢手一抖,笤帚差點掃到這孩子臉上,害他猛的瞪大了眼睛。
“失手,失手。”前世的各種經(jīng)驗里面,不包含養(yǎng)娃的徐夢,被這孩子的豪放程度給驚到了,不過還是耐心教他:“你現(xiàn)在長大了,不能在女孩子面前脫褲子尿尿了。”
老二又翻了個白眼兒:“我早就知道了,咱是那種隨便遛鳥的人嗎?”
好吧,你不遛鳥,你凈嘴貧。
老三突然一下猛的醒悟過來:“尿尿,我要尿尿。”跳起來就是馬上要尿出來的樣子了。
小孩兒就是這樣,等他反應過來要尿,就來不及了。
老二悚然一驚,拉著老三去公廁。
徐夢哈哈大笑起來,沒過一會兒老二牽著老三回來了,黑著一張小臉訓他:“別一聽到什么就是什么,明明就沒有尿啊......”
老二很喜歡找人聊天,見徐夢收拾房子沒空搭理他,自來熟的幫忙收拾,又是掃地又是擦桌子的,家務活干的有模有樣,就這樣跟幾個小鄰居逐漸熟悉了起來。
這幾個小鄰居還真有趣。
很快跟幾個孩子熟起來,老大八歲,在讀二年級,老二六歲,下學期就讀二年級了,這孩子讀書早也聰明,老三不到四歲,本來是要送去單位的托兒所,但消防隊的學校離這里有些遠,街道給開了證明,就近入讀,幾個孩子中午飯都是在學校吃的。
說著說著,這倆小孩兒也幫著忙收拾起來。
收拾著收拾著,天就黑了。
徐夢叫住了老大問:“大娃,你家洗澡怎么弄的?”
剛才沒提到買煤的事情。
老大皺了皺眉毛:“你能不能不要這么叫。”
徐夢揉了揉他腦袋:“記名字好難,你們倒是簡單了,一個叫嬸嬸,一個叫姐姐,我現(xiàn)在高三,課文都背不完,記名字還要耗損我腦細胞。”
說的好像跟真的似的,老大抿了抿唇,指著墻根底下那一堆蜂窩煤:“單位有送,但我怕冬天到了不夠用,不敢海了給他們用,這天氣我家曬水洗澡,白天如果要做飯就燒木柴。”
“那以后每月我們買五十塊藕煤,咱們合著用,以后家里人多了,就不要生火了好嗎?”
老大仔細的想了想:“那冬天用煤怎么辦?”
冬天才是用煤生炭的高峰季節(jié)。
徐夢:“你們攢著燒炕?”這點也不夠吧!
老二指著墻中間的位置:“有火墻。”
喲呵,這可是好東西,徐夢眼前一亮,但火墻也更費煤。
以前徐家可沒有這么高級的玩意兒,徐老太會生個煤火爐子,但白天晚上都在她屋子里,家里人多,徐夢也不愛湊她跟前去,冬天她寧可凍著。
“給我看看?”
“那里。”
亂七八糟的堆在一邊,用塑料布蓋住了,數(shù)量不少了,但要管一個冬天肯定不夠。
“單位給買的?”
“嗯,單位一月給買五十塊藕煤。”
“你們?nèi)ツ暌矡^火墻嗎,夠用嗎?”
“不夠,所以只能燒爐子,老三還感冒了。”
“行,要是我今年富裕,煤就我們對半買,爭取早點燒火。”如果能取上暖,徐夢也愿意出一分錢:“到時候可能還是需要你們再買一點,冬天至少要燒兩三個月的煤,我跟我媽媽的經(jīng)濟情況你也看到過了,房租我們都是半月付的。”
小鄰居明顯興奮起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行啊,你有什么要幫忙的盡管開口,我跟老二都是大孩子了,多少能幫上一點。”
“我今天累了,等明兒咱們收拾一下這里。”徐夢強忍住要去收拾的沖動,吐槽道:“不是說街道定期有人幫你們搞衛(wèi)生嗎?”說的天花亂墜的,她怎么感覺上當了。
“那些嬸嬸自己家的事情都忙不完,最多過來幫我們洗一洗衣服被子。”老大強調(diào)道:“平常都是我跟老二洗的,但我們洗不干凈,她們過來了會幫我們再洗衣服,至于家里的事,有人過來收拾了就收拾,沒人過來就我們自己收拾。”
行叭,了解了。
“那做飯呢,你們平常怎么做來吃?”
“我爸單位給了飯票,我們?nèi)ニ麊挝怀浴!?/p>
這還挺便利的。
老大抓了抓頭:“但我爸單位有點兒遠,我們晚上走過去吃晚飯,早上自己煮粥或者掛面,冬天的時候省事兒一點,可以買好多饅頭回來,早上我們就吃開水泡饅頭,是吧老三?”
老三低著頭玩彈珠,聽到哥哥叫他,抬起頭點了點。
徐夢把彈珠從他手里搶過來:“這個不能玩。”
見老三一臉錯愕的樣子,露出看搶玩具的大壞蛋的表情,正色道:“他太小了,會吞進肚子里去的。”
老三幾乎要哭出來了,眼里迅速掛起一泡淚出來,嘴巴扁了扁,這是要立馬表演哭給人看。
徐夢一噎。
而馮燕文也覺得,自己這輩子總算是活出來個人樣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