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開粗略看了眼,指了指版圖中心的一處位置,問車夫:“這里便是朝瑰城?”
車夫收了妖珠,這臉色才變得和氣了些,點頭:“沒錯。”
方遙將羊皮地圖收進袖中:“多謝。”
“你們若想去朝瑰,我奉勸你們一句,盡早回頭,”
車夫見方遙出錢大方,人又有禮,不由好心勸了兩句,“那里是幽冥教的發源地,城中遍地都是幽冥信徒,就算是空中飛過一只鳥,都要被打上冥紋。”
“我這版圖何故賣這么貴,就是因為從朝瑰城回來的人十不存一,這版圖都是用人命換來的。我瞧著你們是狐族夫妻吧?還這么年輕,別把性命給擱在那里嘍。”
“……多謝提醒。”
方遙言罷,徑直并肩與謝聽離開了。
車夫看她一副沒把自己的勸告聽進去的模樣,搖頭嘆氣,心道這朝瑰城又要多兩個幽冥信徒了。
……
當晚,方遙和謝聽便在城內的一家客棧里宿下。
方遙借著桌案上的燭光,繼續研究著手里的羊皮版圖。
這地圖畫得未免太粗糙了些,都沒有標注距離遠近,只能看出朝瑰城大概的方位。不過憑著這張圖,至少省去了許多走岔路的麻煩。
謝聽坐在她對面,手邊放著一個小碟子,里面放了些堅果,也不打擾她看地圖,低頭默不作聲地剝堅果。
這種堅果叫沙漠榛果,是妖界才有的特產,外殼堅硬,果仁脆嫩。
不過再堅硬的外殼到了謝聽手中,他長指輕捻,外殼便如紙衣般碎掉了,他細心搓去了果仁上殘留的種皮,白嫩嫩的果仁擺在碗碟里,等一連剝了幾十顆后,拿過方遙的手,一齊放進了她的掌心。
方遙專注地看著地圖,手心里被擱進東西,就下意識地拿到嘴邊吃。
堅果的濃郁香氣纏繞舌尖,這種沙漠榛果的味道,吃起來有點像杏仁又有點像松子,還挺好吃的。
方遙一邊吃著果仁,一邊想,等到了朝瑰城之后呢?
他們若順利混入城中,下一步應該怎么做?
方遙清透的眸底閃爍著燭光的微光,她看了看手中的地圖,又看了看面前正認真給她剝堅果的謝聽,一個計劃快速在她腦海中成型。
“你身上有沒有能代表你妖王身份的東西?”方遙開口問道。
謝聽聞言放下手里的堅果,摸向自己的束腰處,解下一塊用白玉做的腰牌,遞給她:“這個應該可以。”
方遙接過來看了眼,上面刻著一些歪扭奇葩的符號,背面刻著威風凜凜、栩栩如生的白狐,正是謝聽原形的樣子。
“上面的符號是什么意思?”
“是妖族文字,寫著我的妖族名字,宿玉。”
“這個可以,很顯而易見,”她將玉牌還給他,說道:“我有個計劃,或許有些危險,但若是成功,能省去很多力氣。”
“聽你的。”謝聽一副全憑方遙做主的態度。
他的冥紋只是暫時沉睡,不知道什么時候還會發作。
那種狀態下,他能控制住體內躁動的情緒已經不已,根本沒法靜下心認真冷靜地思考什么計劃,還是全權交給方遙謀劃最好。
“等到了朝瑰,我們帶著這塊玉牌,扮做是妖王親信屬下,主動去找幽冥教眾,假意投誠,”
方遙眸光閃動,嗓音沉靜,“他們不是一直想跟妖族合作嗎?龐提已死,他們沒有了在妖界接頭合作之人,我們主動送上門去,他們應當求之不得。”
龐提能跟他們做交易,他們也可以,但不能暴露謝聽就是妖王本尊的事。
方遙想,幽冥教原本還在忌憚著妖族勢力,若是讓他們知曉妖王身染冥紋,他們瞬間就成了被動方,談判空間大大下降。
“何況你現在身中冥紋,更能博取他們的信任,我們以此為條件,向他們索要壓制冥紋之法,他們八成不會拒絕。”
玄陰之體的體質稀少,搜遍天下,不超過十指之數。而幽冥信徒數量已然過數萬,其中核心骨干的教徒數量也不會少,這點血量哪里供應得了那么多信徒使用。
方遙覺得他們應該還掌握著一種更容易有效的辦法,能夠控制冥紋。
聽完她的計劃,謝聽亦覺得可行,就這么敲定下來。
有了初步的計劃,方遙心定了些,在夜晚休息時,似乎入睡得格外快。
二人第一次同榻而眠,中間沒有倆崽崽的阻礙,謝聽看著身側睡顏安靜的方遙,忍不住伸出手想摟著她睡,結果還未碰到她的衣服,身邊的人像感應到什么似的,朝外翻了個身,他迅速心虛地縮回了手。
上次那次摟抱,是因為他冥紋剛發作完,慘狀可憐,惹得了方遙的同情,他現在冥紋穩定,實在找不到借口來得寸進尺。
耐心等著天色更暗了些,身旁的人呼吸平緩,似乎陷入了熟睡后,謝聽再次朝身邊的人伸出了狐貍爪。
方遙盡管呼吸平穩,但并沒有睡著,感受到腰間傳來的溫度,她微微睜開眼。
正猶豫要不要翻身坐起時,她感受到環在腰上的那只手臂,就只是輕輕地摟住她,并沒有額外的動作后,聽到身后漸沉的呼吸,方遙遲疑片刻,選擇閉上了眼,睡覺休息。
……
翌日,二人按照版圖上指示的方位,繼續往朝瑰城的方向前進。
連續疾行了數日后,二人徹底深入了幽冥教的勢力地界,夜晚時分,他們在野外扎了篝火。
“按照我們的速度,明日就能到朝瑰城了。”
方遙坐在篝火旁,一手拿著羊皮版圖,一手點了點上面朝瑰城的方位。
這版圖上畫著朝瑰城周圍都環繞著巖灘戈壁,而他們現在身處在這片戈壁中。
“嗯,這沙果可以吃了。”謝聽一邊應聲,一邊給方遙遞過一串烤沙果。
倆崽崽不在,他便沒有去打獵烤肉,正好旁邊有幾顆沙果樹,上面結了些沙果。這種沙果烤完之后,味道像烤蘋果一樣,焦香甜軟,也很好吃。
比起烤肉,這種味道清淡的烤沙果,也更符合方遙的口味。
她咬了口烤沙果,看向神色如常的謝聽,想著倆人從靈霄宗一路吃吃喝喝走到現在,他的冥紋也沒有發作,意外地倒還挺順利的……
正這么想著,她忽然看到謝聽抬頭看向自己的身后,狹長的桃花眼微瞇,同時空氣中傳來細微的窸窣之聲,方遙頭也未回,左手拿著烤沙果,右手撥劍出鞘。
“唰唰——”
數道劍芒在黑夜和篝火間閃現,一條比手腕粗的響尾蛇被切成了數段,掉落在了沙地上,黑紅的蛇血染紅了地面。
方遙回頭看了一眼,那條蛇本是棕黃色的花紋,但是上面濃黑色的冥紋已經完全蓋過了這蛇本身的花紋。
“果然如那車夫所說,這里連路過的鳥都有冥紋……”她抖掉雪寂上的血,收劍入鞘。
越往西北走,城鎮里的幽冥信徒越多,謝聽擔心方遙再發生像倆崽崽般,走在街上不慎被抓撓的情況,于是這幾日便繞這城鎮走,夜晚宿在郊外。
然而這郊外,也并非全無危險。
方才在看到那條準備伏擊方遙的響尾蛇時,謝聽的手中就掐了一道妖力,見她已經獨自解決,方才慢慢散去。
方遙的視線掃在他翻動沙果的手上,呼吸一頓:“你的冥紋……”
數日過去,他手上的冥紋已從沉睡狀態蘇醒,又開始緩慢地運作了。
如他們猜想的一般,阿圓的血只是短暫壓制了數日,冥紋依舊還會發作。
相比較她的反應,謝聽倒覺得沒有什么,垂眸拉低袖子遮住左手:“別看它,太丑。”
方遙看了他片刻,忽然問道:“你感染冥紋后,能分辨出哪些是你的同類嗎?”
“平時不能,但冥紋發作的時候會。”
謝聽如實道,冥紋發作時,腦海中那道聲音會告訴他要攻擊誰。
話音落,方遙忽然起身,走到他身邊,從儲物袋里拿出了筆硯,塞進他手中:“給我畫個冥紋。”
謝聽愣了一下,繼而領會了她的意思。
既然平時無法分辨,那她只要小心提防冥紋發作的人就可以了,他們尚且不知城中的狀況,保險起見,畫個假冥紋有備無患。
方遙蹲下身來,指了指眼角:“給我畫在這兒。”
謝聽右手執筆,筆尖落在她的眼尾,輕輕描畫。
畫完后,他左看右看,不是很自信:“這樣行么?”
方遙掏出手持鏡照著看了看。
謝聽寫字都那么丑,可想而知畫畫水平有多差了,不過倒是歪打正著,這冥紋就是歪歪扭扭的,他隨便畫上兩道就很像,只是這冥紋不會動。
“挺好的。”方遙很滿意。
謝聽看著手里的毛筆,若有所思:“我是不是也喬裝改變一下?”
他此行是要假裝是妖王的屬下,如果都是白狐,是不是會惹人懷疑……
“有道理。”
方遙拿過他手中的毛筆:“我來,轉過身去。”
……
沒有薄霧的清晨,當第一束朝陽照進巖灘戈壁,一座高大宏偉的城池如同一株沙漠里的玫瑰,城墻上鑲嵌的晶石瓦礫璀璨奪目。
朝瑰城,因此而得名。
方遙二人來到朝瑰城前,此時城門前人來人往,時而還有馬車出入,門口甚至還站守著一排穿著鎧甲的衛兵。
但若仔細一看,這些行人行走的姿勢都有些麻木,眼神空洞,大部分穿著平民百姓的粗布麻衣,露出來的四肢上冥紋密布。
其中也有少數人穿著漆黑長至腳跟的長袍,頭上戴著連體的兜帽,跟謝聽先前在銀淞城殺死的那兩個和龐提會面的幽冥信徒裝束一樣。
這黑袍應當就是幽冥教中骨干教徒的標志,代表著較高的身份地位。
方遙和謝聽混在進城的人里,剛走到門前,不出意外地就被守衛攔下了。
守衛冷漠的眼神,掃過面前的兩人,一個頭頂純黑狐耳,身后的狐尾亦是純黑之色,左手露出的冥紋流轉,看著是個感染冥紋的黑狐男妖,沒什么問題。
而他隨行的女伴臉上戴著狐貍面具,看不出種族。
守衛連嘴唇上都覆著冥紋,盯著方遙,嗓音冰冷:“入城揭開面具,檢驗冥紋。”
“她是我夫人,剛感染不久。”謝聽不動聲色道。
“那也要檢驗,動作快點。”守衛不耐煩起來。
方遙只好伸手摘掉了面具,眼尾處烏黑的冥紋在她雪色的肌膚上頗為顯眼。
守衛揮揮手,意思是放行了。
方遙心里松了一口氣,拉著謝聽剛要進城。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