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正糾正她:“妹妹你忘了,爹爹還有個名字叫宿玉。”
“唔,對!”阿圓才像想起來似地點頭,身邊都沒人敢喊爹爹這個名字,他們不常聽到,一時間都忘記了。
“………”
阿圓沒有發(fā)現(xiàn)娘親神色的不對勁,牽著她的手往前走:“娘親,我們進去吧,盧硯叔叔都知道我們回來,爹爹肯定在等我們……”
然而他們往宮門前剛走近了兩步,就被看守宮門的守衛(wèi)無情地攔了下來。
兩個看門的守衛(wèi)穿著統(tǒng)一銀亮威風的鎧甲,手持長戟,面容嚴肅,在盔甲后方的洞里有條黃黑條紋相間的尾巴露了出來,是兩頭元嬰境的虎妖。
“王城宮殿,外來人員禁止通行。”虎妖守衛(wèi)肅聲道。
阿圓瞪圓了眼睛,有點生氣地叉腰:“這里是我的家,為什么不讓我們進?我爹爹呢?”
左邊的守衛(wèi)看了看阿正和阿圓,一臉難色,彎腰低聲地勸說道:“少主,這是尊主的命令,我們實在不能違抗,你們還是快回去吧。”
“爹爹的命令?”阿正跑上前,也被擋了下來,頓時有些生氣,“他為什么不讓我們回家?”
倆崽崽從得知娘親要帶他們來王城,一路就心心念念地想要回宮找爹爹團圓,沒想到好不容易到了家門口,竟然會被自家的守衛(wèi)攔在了宮墻外。
方遙深吸一口氣,抬步上前,對守衛(wèi)們說:“我是靈霄宗弟子方遙,奉仙盟之命,前來給妖王送信的。”
一個守衛(wèi)轉(zhuǎn)身進去,似是去通傳稟報。
過了一會兒后,那位通傳的守衛(wèi)回來:“尊主說一律不見。”
方遙在聽到那守衛(wèi)的回話后,眸色更凝沉,壓住跳動的眉心,提步就要往里走。
兩桿銳利的長戟擋在她面前,方遙單手推開雪刃,盡數(shù)將那些長戟挑開,她翻身迅速接上兩掌,重重地擊向那倆位虎妖守衛(wèi)的腰間。
虎妖守衛(wèi)們沒想到方遙會直接動手,生受了兩掌,若非這身沉重的鎧甲,只怕會被她這掌擊到吐血。
但方遙這注滿靈氣的一掌,仍然打得他們悶聲吃痛,長戟差點脫手,方遙也不戀戰(zhàn),趁機縱身便往宮門里沖去。
得知有人闖宮殿,大批的守衛(wèi)前來支援,兵荒馬亂的腳步聲在走廊里回蕩。
方遙對這王宮的構(gòu)造并不熟悉,一邊快步跑著甩開身后的守衛(wèi),一邊用神識快速地在這偌大的宮中搜尋。
直到搜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和氣息,方遙眉眼微斂,直接殺去了那道殿門前。
“轟——”
大殿厚重的殿門直接被人踹了開來。
婉轉(zhuǎn)吟唱的絲竹之聲戛然而止,方遙朝寬闊的大殿內(nèi)巡視,殿內(nèi)的陳設(shè)富麗奢靡,隔著半透明的紗幔,一眼就看到了那位背對她而坐,手握杯盞的玄衣男子。
方遙嗅到空氣中濃郁的酒氣,眉頭皺得更緊,越過他肩頭,又看了看他身后那群長著獸正在吹拉彈唱的美貌樂姬們。
把她和倆孩子拒之門外,他竟在這里飲酒作樂?
握著雪寂的指尖氣到發(fā)抖,方遙凝眸看著那背對著的男人,冷聲問:“我應(yīng)該叫你謝聽還是宿玉?”
她為什么這么蠢,從來就沒想過謝聽和妖王就是同一個人?
墨發(fā)玄衣的男子放下手中酒盞,轉(zhuǎn)過身來。殿內(nèi)昏暗,門窗緊關(guān)著,只點著幾根燭火,方遙看清他的模樣時,呼吸微頓,覺得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為他的容貌并無變化,眉眼俊美清雋,右眼尾下一點朱光淚痣,依舊是那妖異惑人的一張臉,而陌生是因為,他望向她的眼神像一塊寒冰,幽暗無光,不帶分毫情緒,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怎么就讓她直接闖進來了,守衛(wèi)都在做什么?
面對方遙的逼問,謝聽倒顯得十分鎮(zhèn)定:“這兩個都是我的名字,隨你如何叫。”
“你不算跟我解釋下你一個‘凡人’為何成了妖王?”
“你留信說不日即歸,現(xiàn)在躲在這里,把我們攔在殿外又是什么意思?”
“你知不知道阿圓差點在人前暴露半妖形態(tài),你……”
“……”
他皺起眉頭似是不耐再聽她質(zhì)問下去了,薄唇開合,沉聲道:“來人,把她帶下去。”
方遙這才意識到并非她自己的愚蠢和疏忽,而是他平時在她面前表現(xiàn)出的模樣,太過柔弱可欺、人畜無害。
他溫柔和順,對她和孩子都細致入微,關(guān)懷備至,怎么會讓她和那位傳說中殺伐決斷的妖王聯(lián)系起來?
方遙仔細地看著端坐在大殿中央的那個男人,他不笑的時候,過于輕薄的唇角繃著,眉眼烏沉,有種從內(nèi)到外的冷。
所以……他先前的種種全是演的裝的,騙她的?現(xiàn)在這樣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方遙心里的怒火一點點涼下來,她盡量讓自己冷靜,先辦正事。
遂低頭從儲物袋中拿出那封印有仙盟火漆的信,丟入他懷里。
“我奉師父之命,前來送仙盟的信,與你商議如何對待幽冥教之事,你看完信,給我個答復(fù),我就走。”
謝聽低頭看了眼那封砸到他身上的信,根本就沒有拆開看的意思,伸出手指將其夾起,架烤在左邊的燭臺上,火苗點燃信封,頃刻間就燒了個干凈。
“你——”
方遙睜大眼睛,沒想到他竟看都不看,就直接將她千里迢迢帶來的信件燒掉!
“我看不懂,也不想看,”謝聽抬眼,晃動的燭光襯得他眉眼依舊冰冷,嗓音無波,“你把倆孩子帶回宗門,好好照顧,不要再來了。”
大殿內(nèi)氣氛凝結(jié),那群樂姬縮在角落,不敢發(fā)出聲響。
方遙垂下眼簾,她在來之前設(shè)想過和謝聽見面的情景。
她雖氣他瞞著自己是狐妖的事,但她從來沒想過不認他。她想如果他好好解釋,同她道歉解釋苦衷,她會原諒。
如果他不露面,真的是因為得罪了某個大人物,債務(wù)纏身,她也會幫他一起擺平麻煩。
甚至在得知他是妖王時,都是震驚比氣憤更多,但她從未想到他會與她說出這樣的話。
從他離開算起,不過短短兩個月的時間,竟然能讓一個人發(fā)生這么大的改變,變得不像他了。
方遙抬眸,看著面前的男人,低聲:“我不管你有什么原因和苦衷……”
說到這,她停頓了下,不由得想他真的有苦衷嗎?
他從見第一面時就在騙自己,他陡然帶著倆孩子找上門,攪亂她平靜的生活,如今又毫無負擔地抽身離開。
是因為覺得在靈霄宗扮演凡人太無趣了,放不下他的權(quán)力地位,所以后悔了,選擇回來繼續(xù)做妖王嗎?
“阿正阿圓此時就在宮門外,你都不見他們一面嗎?還是你已經(jīng)……”方遙停頓片刻,聲音漸輕,“不打算認他們了?”
謝聽抿唇不語,在方遙看不見的長袖之下,他的指節(jié)也在抽搐痙攣。
他咯吱咯吱地將手指緊握成拳,手腕仍是遏制不住的抖動著,好在他衣袖寬大,表面并看不出異樣。
他再抬眼時,眸色依舊不改,淡淡道:“倆孩子是我一手帶大的,此后都交給你來養(yǎng),也算公平。”
“……公平?”
方遙覺得此時此刻的他們,就像是一對即將和離的夫妻,在掰扯誰之前帶孩子出力更多,誰更勞苦功高,簡直可笑。
他既已決絕至此,她再沒別的話可說。
“好,我?guī)麄兓厝ィ惴判模业暮⒆游易詴煤谜疹櫋?/p>
方遙瞥了眼此時已追到了殿門口正要沖進來的守衛(wèi)們,心下失望至極又氣極。
“那句話果然沒錯,人妖畢竟殊途……”她一邊轉(zhuǎn)身,一邊口不擇言涼聲道,“我回去后便答應(yīng)與袁成秀的聯(lián)姻,帶著你的倆孩子嫁去金陽宗,讓他們叫別人爹爹,你就好好做你的妖王罷。”
謝聽渾身驟然僵住,瞳孔緊縮,豎瞳不可控地瞬現(xiàn)。
她說什么?
……嫁給別人?帶著他的倆孩子?
額角控制不住暴起青筋,強撐著演到現(xiàn)在、自覺沒露出任何破綻的謝聽,在她那句話出口的一刻,徹底坐不穩(wěn)了。
本就搖搖欲碎的神智,如同被拔去支柱的高塔,隨之轟然崩潰。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方遙正要提步離開,忽然間整個大殿的氣氛為之凝滯,她看到地上逐漸升起的巨大陰影,以及門口一眾盯著她背后面露驚恐的衛(wèi)兵們。
隨著“咚”地一聲響,一只比她大腿還粗的白毛獸爪拍在了她腳邊,擋住了她的去路,由堅固靈石鋪成的地磚瞬間開裂,粉塵揚起。
粗沉壓抑的聲息響在身后,炙熱的呼吸噴在她的后頸,仿佛沙漠里的熱風,將她的發(fā)絲吹得飄起。
方遙僵硬地轉(zhuǎn)過身,抬頭看著幾乎與殿頂齊高、面容猙獰的龐然巨狐,正緩緩低下頭來,一雙淡金色的豎瞳倒映著自己的模樣,一時驚愕。
【??作者有話說】
第56章 真相
◎想再嫁,也要等我死之后。◎
在謝聽顯出原形的剎那, 大殿里的樂姬們紛紛丟掉手里的樂器,驚叫著落荒而跑,本來聚集在殿外、準備拿下方遙的守衛(wèi)們也都惶恐地撤了出去。
尊主的原形誰能打得過,哪里還用得著他們幫忙, 還是先撤為敬, 以免自己成為被禍及的池魚。
偌大的寢殿內(nèi), 瞬間只剩下方遙。
她望著近在咫尺, 正往她臉上噴灑著熱氣、隨時要將她撲倒的龐然大物,神色錯愕。
她沒想到謝聽的原形竟如此巨大兇猛,跟他的人形長相反差太大了。
以她的身高竟然只堪堪能到它的胸口,普通的白狐不是和狼狗一般大嗎, 他怎么會長成這樣?
方遙眼里的驚訝, 仿佛一根鋒利的芒刺扎進他的胸口, 那雙因為憤怒和嫉妒豎起金瞳微微擴散了些, 像恍然清醒過來似的,猛然抬起頭, 與她拉開距離。
謝聽知道無論人還是妖都喜歡貌美的皮囊,方遙也不外如是。
每當她對誰都格外清冷的眼神,在唯獨看到他的臉,會因為他的樣貌而有所停頓流連,他心里就會格外歡喜自得。
就連在古墟水月境里夫妻相伴的三年, 謝聽都從來沒有徹底在她面前顯露原形過。
對上方遙震驚的眼神,謝聽此時渾身戰(zhàn)栗, 羞憤欲死, 仿佛被人撕開了最后一塊遮羞布, 把他最丑陋的, 最不愿讓她看到一面, 徹底地暴露在她面前。
她剛才說要帶著孩子改嫁,肯定是騙他的,是在說氣話!他怎么就沒忍住!
獸爪狂躁使力內(nèi)扣,利爪嵌進磚縫,又毀了一塊地磚。
謝聽心下冰涼,抖唇咬牙,她一定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很丑吧……
他越是這么想著,越是慚愧倉皇地低下獸首。
結(jié)果垂下頭,就從開裂的地磚鏡面里看見了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