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那廂摟著孩子開始打盹,剛睡了一會兒,冷不丁感覺腳踝有點癢,她睜眼低頭一看,好大一條狐貍尾巴從熟睡的阿圓身后露了出來,不小心掃到了她的腳踝。
婦人當即臉色大變,驚叫出聲:“妖、妖怪!”
方遙聞聲睜開眼,見阿圓又不小心露出了尾巴,把那婦人嚇得瑟瑟發抖,緊緊地護住了自己的孩子。
婦人懷中的孩子倒是比她膽子大,指著阿圓,臉上還在笑:“尾巴!”
方遙同樣把阿圓往身邊帶了帶,連忙道:“別害怕,她不會傷人的。”
阿圓見那婦人如此驚恐地盯著自己,自覺做錯事情般愧疚地撓了撓額頭。
一想到要回王城,她就沒有了緊張感,一熟睡了就控制不住露出了半妖形態。
她連忙并攏雙腿乖乖坐好,晃了晃自己的尾巴以示友好,小聲解釋:“對,我不傷人的,我不是壞狐妖,我是好狐貍。”
婦人仍然嚇得厲害,對前面的車夫喊:“停、停車!我們要下車!……”
“救、救命啊!”
車夫卻喊得比婦人更驚慌恐懼。
方遙掀開簾子一角,只見好大一只花紋猛虎從旁邊的山林里躍出來,盯著獵物般盯著車夫,露在外面的利齒和爪子上還殘留著斑斑血跡,不知是人血還是獸血。
車夫被那一雙兇厲的虎目盯著,嚇得抖如糠篩,丟開手里的韁繩,正要棄車逃跑,那只花斑虎的反應更快,四爪并用,后腿一蹬,徑直撲向了車夫。
車夫看著那血盆大口朝自己罩來,以為自己就要命喪當場時,一道雪色劍影從他身后的車簾后閃出,劍尖如電,將那猛虎一劍穿喉。
鮮血噴濺,猛虎當場氣絕,沉重的虎尸晃了晃,倒了下去。
車夫半晌才緩過神來,吞咽了下口水,扭頭對方遙感激道:“……多、多謝姑娘相救。”
方遙抖落雪寂上的虎血,淡淡道:“舉手之勞,繼續趕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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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硯用遁地之術,連歇也不敢歇,花了整整一天一夜,便趕到了妖族王城。
他一邊抹著腦門上的汗,一邊步履匆匆,把守王城宮門的妖軍認得他是妖王的親信,直接放了行。
宮殿里的回廊通體用靈石鋪就,盈盈泛光,如寶鏡般清透可鑒,盧硯快步行走,差點滑倒,直到在一扇高大刻著華麗浮雕的大門前站定,他雙手使力,用勁推開了大門。
大殿之內,光線昏沉幽暗,殿頂上鑲嵌的顆顆夜明珠,不知為何被綢布罩上,只有兩扇沒有關嚴的窗戶縫里投進幾束光來,折射在靈石地面上,隱約能看清殿內的景象。
身穿玄衣華服的男子背對著他,坐在酒案前,墨染的長發傾泄及地,雪色蓬茸的狐尾盤在他的身后,面前的杯盞中盛滿了玉釀清液。
在他面前還跪坐著一排美貌樂姬,手中或彈琴或撫笛,悠揚婉轉的絲竹之聲響在殿內,空氣中飄著清冽香醇的酒氣。
盧硯心下奇怪,尊主并不嗜酒,平日除非宴會很少喝。
他上前幾步,弓腰行禮:“尊主,少主們好像暴露了半妖的身份,尊主夫人已經帶著他們在來王城的路上了……”
背對著他的人身形一頓,捏著金銀酒盞的長指繃緊,嗓音清沉微啞:“派人想辦法攔住他們,不要讓他們進王城。”
盧硯聞言一愣,不確定地弱聲問:“……連少主也攔嗎?”
酒盞擲在地上,金屬冷硬的邊角在地磚上劃過刺耳的響聲,正在彈奏的樂姬們被驚到,紛紛停了奏樂。
盧硯心下一緊,連忙屏息低頭:“屬下這就去。”
他正要抬腿離開時。
“……別傷著他們。”
背對著他的男人微微側過臉,露出一抹狹長薄利的眼尾,昏暗中辨不出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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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崽崽趴在車窗邊,看著那死去倒在路邊無人問津的虎尸漸漸遠去,縮回腦袋,重新坐好。
那花斑虎只是頭普通的野獸,不通人性,倆崽崽并未心生什么不忍之心,就是覺得奇怪。
山中老虎野獸除非是被侵犯了領地,否則很少跑到路上來攻擊人族的。
撿回一條命的車夫心下慶幸的同時,也有些惴惴不安。
這條路在兩座山峰之間,經常會有些野獸出沒,但都是些貓獾、黃大仙等小型野獸,也不會襲擊人類。他跑這條商路跑了快十年,還是第一回 遇到上來就要傷人的猛虎。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背,剛才那猛虎撲過來的瞬間,他下意識用手背擋了一下,不小心被那虎爪碰到,劃了一道小口子。
好在并不深,只破了一點皮,車夫拿出隨身的帕子潦草包扎了下,想著回頭可得提醒下驛站里的其他兄弟,這條路以后還是少走為妙。
馬車在天微亮時抵達了下一個城鎮,車輪剛停穩,那婦人就趕忙帶著孩子逃也似地下車離開了。
方遙也正準備下車換飛行葫蘆趕路時,外面卻忽然飄起了小雨,無奈只好返回馬車上。
車夫載著方遙一家三口繼續北上。
這雨一下起來就是連綿整日,好在車廂里沒有了外人在,倆崽崽又能放肆地放出耳朵和尾巴了。他們在車廂里吃了睡,睡了吃,無聊的時候就拿出話本子,讓方遙講給他們聽。
車夫大叔無意間還看見過倆崽崽的立耳和狐尾,但是他沒有驚慌也沒有害怕。
用他的話說,他的這條命都是方遙救的,如果沒有他們,自己早就命喪虎口了。他現在就只想做好一個車夫的本分,把他的救命恩人拉去目的地。
又是坐了一日半的馬車,那小雨方才停歇。
倆崽崽在車廂里都快悶壞了,見雨停了,立馬便讓車夫停車,下來透透氣。
停車的旁邊剛好有一大片翠湖,湖水澄澈,雨后陽光灑落湖面,波光粼粼。
憋了好幾天的倆崽崽當即脫了鞋襪,來到湖邊捉魚逮蝦玩水,玩至興頭上,阿圓便和哥哥打起了水仗,雙手潑水還不算,還相互用大尾巴撩起水來潑。
湖水點點傾落,小孩子的嬉笑聲在山谷間回蕩,方遙倚在馬車外,眼含笑意地看倆孩子玩鬧。
車夫蹲在馬車旁邊,一邊喝著水囊,一邊啃干糧。看著倆崽崽童真可愛的笑顏,心想這半妖幼崽,無非是多長了一雙毛絨耳朵和尾巴,跟普通的人族幼崽沒有什么區別,讓他想到了家中五歲的女兒。
倆崽崽玩夠了跑回來,渾身從狐耳到尾巴都濕漉漉的,方遙挨個給他們施了凈塵術,蒸去水分。
重新坐回車廂,阿圓抱著自己剛剛在湖水里清洗過,蓬松白凈的大尾巴,拿出個梳頭的小梳子來,一點點仔細地梳毛。
在靈霄宗呆了快半年,她都沒有好好梳過尾巴,剛剛在湖水里泡出了好多浮毛出來,阿圓才意識到她好久沒打理尾巴了。
她和哥哥都繼承了爹爹的優良基因,毛量特別厚,但這也有一點不好,在有些不起眼的地方很容易打結。
方遙看著阿圓很費力地去梳尾巴上的毛,不時皺著眉頭,好像還不小心把自己弄疼了。
“我幫你。”
她看著那條十分好摸的蓬松狐尾,心下意動,接過阿圓手里的梳子,動作輕柔,一點點幫她順毛。
沒多久,就梳下了一團比掌心還大的毛球。
方遙有點驚訝,再看看阿圓的尾巴,還是那么蓬松,毛量一點都沒有減少。
阿圓有點臉紅,抖了下耳朵,小聲跟娘親解釋:“人家平時沒有那么掉毛的,只是太久沒梳啦。”
說罷,小手飛快從方遙手里奪過那團絨毛,藏進了儲物袋里,仿佛在藏什么讓她羞恥的物證。
“娘親,我也想梳……”
阿正雖然趁上次洗澡,在屏風后偷偷梳過尾巴,但看到方遙這么耐心給妹妹梳毛,心里也很羨慕,連忙湊上前轉過身,把毛絨絨的狐尾搭在了方遙的腿上。
方遙無奈,手持木梳,剛幫阿正梳了兩下,忽然發現車輪前進的速度變慢了,察覺到空氣中的異動,她瞬間丟下梳子,抓住倆崽崽的后腰帶。
在整個車廂被人連根拔起徹底撕裂時,方遙及時帶著倆崽崽從那片碎裂的車廂木板中飛縱脫身,安全落地。
車夫猩紅著雙目,胸膛劇烈起伏著,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他、他這是怎么了?
方遙皺眉看著突然發狂的車夫,徒手就能撕裂車廂,這力氣絕不是一個凡人能做的,難道他是一只妖,這一路都在偽裝?
方遙還在猜疑,順著車夫的目光,低頭看到了他的手,發現他的右手似乎受了傷,包扎著一截白布,些許駭人的黑斑紋路如同蚯蚓般從白布中蔓延了出來。
方遙臉色微變,這車夫什么時候感染了冥紋?
這冥紋當真如此可怕,竟然能讓一個凡人爆發出這般力量?
那車夫站在原地僵愣了片刻,雙目再次變得猩紅,被冥紋糾纏的右手再次朝方遙抓來。
方遙的雪寂劍出手,身形如風,遠比他更快,鋒利的劍尖抵住了他的胸膛,沒入一寸。
力量再強,他也終究是凡人,沒有靈氣護體,方遙想殺他太容易。
那車夫突然仿佛又恢復了神智,流著淚說:“別殺我……”
方遙因為車夫的話,持劍的手微頓,但染上冥紋便是絕癥,但若不殺他,便會有更多的人被他感染。
她心下有了決定,但還未動手,車夫那染了冥紋的右手又朝她抓來,車夫離她越近,劍尖刺入得越深。
方遙幾乎站在原地沒有動,劍尖便徹底貫穿了車夫的胸膛,車夫的右手指還尚未夠到她的衣袖。
“……”
方遙對車夫這近乎自殺的行為默然無話,抽出長劍,車夫的尸體緩緩躺地。
阿圓和阿正都被這變故嚇到了,此時才過來拽她的衣袖,不解又有點難過得問:“娘親,車夫叔叔怎么了?他為什么突然攻擊我們?”
“……”
方遙不知道怎么給倆孩子解釋,但是她知道不能再這么慢悠悠地耽擱下去了,她得抓緊趕去王城將信送到。
這個幽冥教的傳染方式和速度太過可怕,不管妖王這邊如何態度,都得讓仙盟那邊早些做決斷才是。
方遙棄掉那報廢的馬車,帶著倆崽崽坐著飛行葫蘆,御風趕路。
在離妖族的地界還有八百里時,方遙和倆崽崽又被人給攔住了。
這次攔住他們的是貨真價實的三頭妖。
方遙打量著前方堵著路的那三道人形,左邊的皮膚黝黑,身材粗壯,頭頂上一對熊耳,一看就是一頭黑熊精,而右邊的人影身后一條粗壯的掃帚尾巴,臉型狹長,頭頂長著灰色的立耳,看著像是一頭豺狼妖。
而中間的那道人形個頭不高,身材偏瘦,戴著一副兇神惡煞的惡鬼面具,尚看不出是什么原形的妖。
中間那頭妖啞著聲音道:“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想從此過,留下買命財!”
方遙雙眼微瞇,眼下離妖族領地尚有些距離,如今這些妖都這么猖狂了嗎?
她探查了下這三頭妖的氣息,兩個實力相當于金丹后期,一個元嬰初期。
哪一個也不夠打的,這點實力還出來打劫?
她眉梢微挑:“……你們確定?”
倆崽崽歪頭打量著那三頭妖,阿正覺得那中間的妖很是眼熟,思考片刻,認了出來,道:“你是盧硯叔叔……!”
“盧硯叔叔,你怎么打扮成這個樣子?你戴的面具好丑喔。”
阿圓也立刻認出來了盧硯,在爹爹那群手下里,他們跟盧硯叔叔是最親近的,對他的氣息和模樣最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