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聽看著丹霞宗主御風(fēng)而逃的背影,雙眼微瞇。
這三家宗服和宗紋,他都記住了。
早些年,他在妖界頒布律法,嚴(yán)禁妖族對人族及修士無故殺戮搶掠,不過這律法是為了人妖兩界和平共處,對于人渣來說,這條律法也不必生效了。
他回去后便要跟屬下們打聲招呼,若遇上這三家宗門,便可不遵法度,隨意搶奪。
三宗的人撤走了,留下一堆爛攤子。
執(zhí)事堂被砸破了殿頂,滿地碎石破瓦,有不少弟子受了傷,正在原地調(diào)息,有的弟子被那火炮彈燎傷,身上的宗服都被燒焦了,就連袁鶴和衍月宗主都受了些內(nèi)傷。
虞望丘一番焦頭爛額,趕緊安排沒受傷的弟子們,帶他們?nèi)覊氐钪蝹?/p>
方遙抱起阿圓,拉拉謝聽的袖子:“我們快回去看看阿正。”
……
阿正今日一早被蘇明畫叫起來后,發(fā)現(xiàn)就挨著他睡的妹妹不見了,三師叔著急忙慌地就走了,只留下來他一人在這偌大的空屋子里。
阿正也很擔(dān)心失蹤的妹妹,可是院子門緊鎖,師祖和師叔們都叮囑他不讓他出門,說他身上的黑紋可能會傳染給別人。
他不敢亂跑,只好一個人盤腿坐在床榻上,透著小窗看著外面的風(fēng)景。
正發(fā)著呆,他忽然發(fā)現(xiàn)身上的冥紋開始消退,直到消失不見,身上的不適感全都消失了。
阿正開心得不得了,但又不知道跟誰說這件高興的事,與此同時,他隱約聽到轟隆的響聲,似乎是從主峰方向傳來的,聲音很響,隔著山峰都傳到他的院子里來了。
好像有人在放炮?似乎很熱鬧的樣子。
盤腿托腮望著窗外的狐貍崽,孤零零的背影更顯落寞。
他心里莫名有一種被所有人遺忘的感覺。
“阿正!”“哥哥!”
聽到熟悉的呼喚,正抑郁垂下的狐耳,陡然間靈敏地立了起來。
他好像聽到了娘親爹爹還有妹妹的聲音?
阿正連忙跳下床榻,穿上鞋子,就看到兩道熟悉的身影推開屋門走了進(jìn)來,后面跟著蹦蹦跳跳的阿圓。
“娘親!爹爹!”
阿正激動地邁著短腿,一頭扎進(jìn)方遙和謝聽的懷中。
他心下念叨,自己是男子漢,不能隨便哭,強(qiáng)忍著沒有像妹妹當(dāng)時那般抽泣哭噎,但是被爹爹娘親一起抱進(jìn)懷中,他實在沒忍住眼眶紅紅,眼尾泛起了淚光。
嗚嗚嗚,他不是在做夢吧?
他心里最想念的三個人居然都一起回來了?
“對了,娘親,爹爹,”阿正想到什么,趕緊擼起袖子,給方遙和謝聽展示:“我的病好了……”
真的很神奇,他也沒吃什么藥,只是睡了一覺,忽然間黑紋就消失了。
然而娘親和爹爹的表情似乎并不驚訝,只是淺笑著揉他的腦袋和狐耳,柔聲說:“好了就好。”
“哥哥,爹爹的病也好了,以后你們都不會疼到打滾啦。”
阿圓的眼睛笑起來彎彎的,以后她也不用給哥哥咬胳膊了。
阿正認(rèn)真地拉過妹妹的手,說教她:“妹妹,你怎么自己偷跑出去了,師祖不是說不讓我們出院子嗎?我很擔(dān)心你……”
“不是我偷跑出去的!是有個黑袍怪人抓了我!”
說來這事,阿圓很委屈,她雖然有時候貪玩,但她很聽師祖和師叔們的話,從來沒想過要偷溜出去玩,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方遙望著安然無事的倆崽崽,想到湯康臨死前說的那個人名,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這件事還得有個說法。
……
懸壺殿,內(nèi)殿。
大戰(zhàn)一場后的袁鶴和衍月宗主身上都掛了點彩,剛服下治療內(nèi)傷的丹丸。
“虞兄,你這瞞得我好苦啊,妖王宿玉什么時候成了你的女婿了呢?”袁鶴面帶愁容,有些抱怨地質(zhì)問一旁的虞望丘。
方遙名義是徒弟,但被虞望丘當(dāng)成親生女兒似的疼,袁鶴說是他的女婿,一點也不過分。
“袁兄,我這也是剛知曉此事,何談是故意相瞞啊。”
別說袁鶴了,虞望丘自己現(xiàn)在還沒緩過勁來。
方遙當(dāng)時說謝聽是狐妖,他就吃驚不小,如今倒好,狐妖直接變成了妖王。妖界可不像人修宗門,百花齊放,各自為營。妖界就這么一位尊主,說一不二,實力強(qiáng)橫,他還不知道將來要如何面對這位“妖王女婿”。
“唉,實不相瞞,我這次來馳援靈霄宗,實是存了點私心,想著救下那女娃娃,你家阿遙必然會對我宗感激,會對我兒成秀感激,說不定就答應(yīng)了聯(lián)姻那事,可眼下,聯(lián)姻這事是徹底沒戲了……”
若謝聽是個凡人,袁鶴根本不放在心上,無非是多等個幾十年。
可方才在主峰頂,他們都親眼看到了,人家倆夫妻感情甚好,妖王言語間對方遙和凌霄宗都甚是維護(hù),誰敢跟妖王奪妻啊?
而此時坐在大殿角落的袁成秀也耷拉著腦袋,似乎正為謝聽是妖王的事,被刺激得不輕。
現(xiàn)如今,他們父子倆的算盤徹底落空了。
看著袁鶴唉聲嘆氣的模樣,虞望丘心下好笑。
他就說么,袁鶴怎么會如此上趕著賣命支援他宗,原來是心里還沒打消聯(lián)姻的念頭,打算借此讓靈霄宗欠人情,好讓他允諾這樁聯(lián)姻。
“聯(lián)姻之事并非沒戲……”虞望丘若有所思地看向殿內(nèi)某處,“只不過可能要換個人選了。”
袁鶴不解,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虞望丘的三徒弟蘇明畫正在幫他的親傳弟子唐岐仔細(xì)包扎手臂上的外傷,他那不爭氣的徒弟臉上的傻笑都快溢出來了。
袁鶴瞪眼:“這小子……”
合著他們金陽宗的男弟子一個個都要栽在靈霄宗的女修身上了?
似乎是有傳訊過來,虞望丘低頭看了眼傳音木牌,起身對他二人道:“袁兄,顏兄,你們先在此好好養(yǎng)傷,我宗還有些私事要處理,去去就來。”
袁鶴和衍月宗主點頭,突然多了個妖王女婿,虞望丘可是有得忙了。
虞望丘走時匆匆,還不忘把殿里正幫忙遞藥上藥的蘇明畫和景郁,全都叫走了。
……
破了一角的執(zhí)事堂,嗚嗚地漏著風(fēng)。
虞望丘及崔、耿、烏三位長老、方遙一家四口以及蘇明畫、景郁、守拙三人齊聚一堂,全部都是宗門里能說得上話的人物。
虞望丘一時有些恍然,上次人聚這么齊的時候,還是謝聽帶倆孩子找上門之時,他聞訊破關(guān)而出,彼時大殿里淪為認(rèn)親現(xiàn)場,一片混亂。
時隔半年,同樣是這些人,然而他那倆正分別靠在謝聽和方遙膝間的徒孫,卻平白多了兩副狐耳和尾巴,座下那雖姿容俊美、卻話少溫順到讓人有些忽略的凡人男子,搖身一變成了妖界最尊貴的妖王。
虞望丘有些歡喜,又有些許憂愁。
歡喜得是,以后靈霄宗就有妖界撐腰了,就像今日三宗來襲,妖王一露面,瞬間止戈罷兵,那丹霞宗主硬是挨了方遙三掌不敢吭氣。
可憂愁得是,本來修士與妖族通婚就史無前例,如今他這大徒弟倒好,直接把妖王給領(lǐng)回了家,這以后可如何跟弟子們相處?
就連這稱呼,虞望丘都斟酌了半天,無從開口,是叫他妖王呢?還是叫宿玉或是謝聽?總不能真叫女婿罷。
謝聽眼看虞望丘望著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樣,主動開口道:“虞宗主,您只管叫我在人界化名謝聽便好,按理說,我也該隨阿遙叫您一聲師父。”
謝聽說起話時慢條斯理,嗓音清沉低柔,看著就是個好脾氣講事理的人。
跟那傳聞中殺伐果斷的妖王,實在是八竿子打不著。
不過,虞望丘想到方才他和袁鶴被困法陣中,那光罩連他們合力都無法斬碎,結(jié)果被他的獸形用三尾巴彪悍地拍得稀碎。
“……”
還是叫他妖王罷。
“妖王您當(dāng)時為何假扮凡人,來我宗認(rèn)親?”虞望丘不免疑惑地問道。
“虞宗主見諒,當(dāng)時我并非故意欺瞞,只是帶倆孩子上門認(rèn)親之事,本就有所唐突,若再亮明身份,我怕阿遙和您都無法接受……”
“所以我才扮做凡人,想先帶倆孩子回到阿遙身邊,等感情穩(wěn)定之后,找個恰當(dāng)?shù)臅r機(jī),再將身份原委和盤托出……”
謝聽言辭誠懇,毫無隱瞞地將當(dāng)時的打算說了出來。
他的解釋在虞望丘看來,也確是合乎情理。
當(dāng)時方遙突然得知有個凡人道侶和兩個遺落的孩子,已經(jīng)是措手不及,如五雷轟頂,若是謝聽再將妖王身份抖落出,說那倆孩子實則是半妖狐貍崽,方遙還不知道會作何反應(yīng),而他也定不會像當(dāng)時那樣直接讓謝聽和倆孩子順利住進(jìn)宗里。
而現(xiàn)在生米釀成熟飯,別說是方遙如今已然把倆孩子當(dāng)成了心頭肉,就連他都不舍得讓倆徒孫受半點委屈,對他們的半妖身份自然已不在意了。
在虞望丘與謝聽寒暄時,坐在方遙身側(cè)的蘇明畫也正拉著她喋喋不休。
“師姐,你那三掌真是太帥了,可算替我們出了一口惡氣,我感覺你此次回來,劍法又精進(jìn)不少,話說就你跟妖王兩個人,是怎么把規(guī)模這么大的幽冥教給搞垮臺的?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蘇明畫對從剛從西北回來的方遙,簡直有一籮筐的問題要問。
激動之余,聲音有點大,吵得虞望丘和謝聽的寒暄被迫中止。
“咳咳。”
虞望丘清清嗓子,蘇明畫連忙閉嘴,整個大殿安靜下來,他看向方遙,切入正題:“遙兒,現(xiàn)在宗里管事的人都在,你說你已知曉那帶走阿圓的內(nèi)鬼是誰,既然大家都在,你便直說了罷。”
說罷,抬手捂著隱隱作痛左胸,他受了內(nèi)傷,雖服下藥丸,但還未來得及打坐調(diào)息。
他急得很想知道那所謂的內(nèi)鬼是誰,一想到有這樣的人潛在宗里,時刻想要謀害他徒孫,他怕是晚上連覺都睡不安穩(wěn)。
“我想讓他自己站出來。”
方遙摟抱著懷中的阿圓,身形未動,嗓音微涼。
話落,蘇明畫第一時間就看向她最懷疑的耿長老。
耿長老:“……”
耿長老正在專心吃瓜,他也想知道那內(nèi)鬼是誰,對上蘇明畫那忿忿的眼神,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胡子,這丫頭老盯著他干什么?莫非他胡子上沾了什么東西?
一陣輪椅轉(zhuǎn)動聲在空曠的大殿里響起,守拙低頭轉(zhuǎn)動著輪椅,從后方緩緩移到眾人面前,隨即撐著扶手,從輪椅上站起來。
他的走路姿勢還沒有恢復(fù),行走時一瘸一拐,他跛著腳往前走了兩步,“噗通”跪倒在地。
“二師兄……?”
蘇明畫不明所以地看著那跪在地上的背影,頓時站起來:“二師兄,你沒事跪下來做什么,莫非你想為那內(nèi)鬼求情?那內(nèi)鬼帶走阿圓,實在可惡,就算是你求情也……”
“……是我。”守拙啞聲打斷她。
“帶走阿圓的人是我,”他低著頭,根本不敢看上座的師父,垂在身側(cè)的雙手握拳發(fā)抖:“師父,大師姐,我……我對不住你們。”
蘇明畫震驚失語。